贺海楼注视着顾沉舟的目光很混乱,不是单纯的惊讶或者其他什么,像是夹杂太多又沉淀了太多,多到都把他自己淹没了。
“你——”他开口说话,声音清晰了一些,“怎么也跳下来?”
“贺少,”顾沉舟心头微微动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但是什么呢?“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注意周围环境的。”
这句话就跟盆冰水一样兜头浇到贺海楼身上。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手指打滑,在风中摇曳的火苗嗤一下就熄灭了。
“……呵呵,”他笑了笑,靠着岩壁坐下,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倏地明亮一下。
几秒钟后,顾沉舟闻到了浓重的烟味。他看着黑暗里模糊的轮廓,慢慢走到峭壁的凹陷处,跟着坐到贺海楼旁边。
贺海楼突然开腔:“顾少这次拉我出京,要整的是哪一个倒霉蛋啊?”
“贺少明知故问了啊。”顾沉舟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这种地方有这种地方的好处,他可以不用多费心思做出适合的表情来。
贺海楼咬着烟又抽了一口,才笑道:“单独拉着我出来,多半是为了做出顾家和贺家有默契的表象——这人就和顾家或者贺家有关系。顾少自己是顾家的大少爷,要整个靠着顾家的可不用这么麻烦,也就只能是关于贺家的了……这几天顾少挺悠闲的嘛,整人的主力不是顾少,这人的身份看起来还不低啊……”他慢悠悠说,“是孙家?”
他说的是孙家不是孙沛明——凭顾沉舟的身份跟傲气,整个二代还要特意拉他出来?
“恭喜答对,满分一百。”顾沉舟顿了顿,“奖励已经兑现。”
“你说这趟旅行啊?”贺海楼说,“奖励确实不错,要是早点儿,要我帮你一起整他也没问题。”
顾沉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海楼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了:“孙家牵扯到卫祥锦那场车祸上去了?”这并不难以猜测,最近摆在明面上的动静统共也就那么些,顾家的地位在那儿杵在,劳得动顾沉舟从旁出手的事情还不多见。
顾沉舟跟之前一样,没说什么。
贺海楼自己说了一会之后就厌倦了,丢下抽到尾巴的烟慢吞吞站起来:“得了,我上去。”他说着上去,人却直直往前走。
“乌七八黑地怎么上去?”顾沉舟眼明手快地拉住对方的胳膊,却惊觉透出衣服的热度已经到了烫手的地步了。
顾沉舟的眉心皱起来:“你自己烧到这样都没感觉?”说着他手上微一用力,就把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贺海楼拉倒坐下。
“这有什么关系?”贺海楼声音轻佻,“我自己有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黑暗中他动了一下,不知道拿出什么东西晃了晃,一阵哗哗的碰撞声就响起来。
“看。”他慢吞吞地说,手指动了一下,就扭开盒盖,从中倒出几片圆圆的东西,却没有吞进喉咙,而是一反手,让那几片东西掉落到地上,然后用鞋跟一片一片碾成粉末。
接着他忽地冷笑一声。很大声很清晰,像是声音里含了冰棱的笑声。
他一抬手,那盒东西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阴影,远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去吧。”贺海楼突然又意兴阑珊了,他再次想站起来,但这回,顾沉舟一开始就拉住他的胳膊。
如果说刚才拉住人是谨慎,现在顾沉舟是真不敢放贺海楼自己爬上去:就他现在的状态,搞不好就是爬到一半没手滑他兴致一起,也能主动松开手掌让自己掉下去……那就真只能“砰”一声摔成滩烂泥了。
“现在上不去,至少等天色亮起来。”然后就让直升机直接过来,接下去的路是走不了了。顾沉舟说。现在的情况是麻烦一点,但只要看着贺海楼等这个晚上过去,就没什么问题了。
就是……别烧成肺炎。
那边的贺海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似乎不是对他说的,仅仅在自言自语。
顾沉舟分出一半的注意力看着贺海楼,其余的则用于休息和思考。
经过两次离开未遂后,贺海楼似乎也安静了不少。他跟顾沉舟肩并肩坐着,除了偶尔低语之外安安静静的……一直到顾沉舟坐着坐着都有些困倦了,他才忽的对顾沉舟说话:“要是这底下没有平台,我刚才真的摔下去了呢?”
突然地询问让顾沉舟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他习惯地看一眼贺海楼,但黑暗里理所当然地看不到对方的具体表情。
没等顾沉舟回答,贺海楼又开始喃喃自语了。这次顾沉舟很轻易地判断出对方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几个音节。
心头奇怪地感觉越来越浓了,顾沉舟评估着正要靠近对方,身旁的人就突然安静下来。
“贺少?”顾沉舟试探说。
一股力道压上他的肩膀和手臂,贺海楼睡着了。
迟了点。
顾沉舟略有一些遗憾,却没太放在心里,只静静地坐了一会,就掏出手机拨通某个号码:“让直升机明天上午过来……地点有变,位置就是你们现在接收信号的位置,要带上医生……不是我。”
他静默了一下,听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孙沛明想见我……”顾沉舟唇角划出弧度,“答应他,我回去就见他。”
云层遮去月弯,天色越发黯然。
顾沉舟又说了几句就挂掉电话。肩膀的力道越来越重,身旁的人似乎睡熟了。他反而没了睡意,曲着一条腿将目光投向昏冥的远方:那些影影幢幢深黑是摩肩接踵的林木,那些高低起伏的浅灰是安宁沉思的山峦,他向远眺望着,眺望着,跟着那只飞在夜里的大鸟一样,振翅高扬,投入天际重重深翳。
宁静的夜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样轻缓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