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我们该直接去五楼会议地点了。”时间比较紧凑,方屿早就准备好会议用资料,守在郁水峰的办公室外只等贺南山出来了。
贺南山点点头:“现在就过去,路上跟我说说会议内容。”
这个会议内容当然不是沈佑昌主持什么会议,而是在沈佑昌主持的会议上,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发言。
这场会议算是今天工作的重点,方屿早就把资料背熟了,一听贺南山说就直接开口:“沈总理今天的会议内容是有关于2015年-2020年这未来五年国内的发展问题,尤其是如何加快农村的发展,如何平衡城市的发展。我们的发言主要在农村必须加快软硬件建设及国家福利设施的推广,城市的重点,还是在环境及古老文化的保护上面——”
贺南山边走边听,除了通过方屿的概括把会议上的发言在心里再过一遍之外,他也在思考刚才和郁水峰的对话。
那一场简短的对话全部在说对彭松平的态度,但重点却不是这个,而是最后一句里的‘几件事情’。
主席这是亲自发话让他不用着急……
几件事情是指什么?彭松平是一件,其他的呢,会是什么,会在哪里发生?
“顾部长!梁部长!”方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贺南山抬头一看,看见朝他走来的顾新军和梁有生。
“贺总理。”顾新军淡淡点头。
“贺总理这是去开会吧。”旁边的梁有生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不少,又是跟方屿点点头微笑,又是停下脚步和贺南山寒暄,“这次的会议主题还是有关未来五年的发展吧?佑昌同志把发展的核心定下来了没有?”
“顾部长,梁部长。”贺南山也回了对方的招呼,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和顾新军的对上,两人视线相交一瞬,又分两边移开。
梁有生不愧是做宣传部长的,就算顾新军和贺南山没有怎么说话,他也有本事在短短几句话功夫里,把场面给弄得和谐无比。
周围的目光早在三人停在走廊里的时候,就似有若无地飘过来了,仔细听似乎还有一些细碎的响动,就像夜里苍蝇的嗡嗡声那样叫人心生不悦。
几句话之后,贺南山没有再多停留:“顾部长,梁部长,我先走一步。”
梁有生笑眯眯地:“贺总理慢走。”
贺南山又对顾新军点头示意,转身的同时,他暗自想道:这‘几件事情’中,有了彭松平和顾新军,恐怕不会少他贺南山一份。但这些总体说来都算在彭松平的事情之中,恐怕还有一个或者两个跟彭松平没有关系的非常有份量的事情发生啊……
彭松平案结果出来得快到出人意料。
在郝应雄和彭松平会面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彭松平被带走调查的第七天,彭松平就供认了包括自己滥用职权导致干部死亡及贪污受贿逾一千五百万的诸多违法事件。
这一结果对顾新军贺南山来说,算是意料之中,但对于绝大多数京城官员、甚至绝大多数在郁汪之间有明显倾向的官员来说,都显得突兀又震撼。
尤其是在随后公布的案件细节中,稍微有点关系的人都能发现彭松平一案中彭松平最值得诟病的地方,就是七年前导致一位桑赞副市长死亡事件。而在这位即将升迁市长的副市长死亡之后,顺利得到市长桂冠的当年的另一位副市长,是由贺南山捧上去的,并且这些年来一直跟贺南山走得非常近……
一死一伤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聚焦在彭松平和贺南山这里,又一个小道消息从上面流传出来:宣传部长梁有生卸任调职!
郁系出手了?
包厢里的空气有些闷,顾沉舟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马场上数匹骏马披着灼热的日光先后冲过终点,排第一的是三号叫阿吉德的一匹三岁半的纯血马。
“顾少是挑哪一匹来着?”温龙春跟着走到顾沉舟身旁,向外看去。
“五号。”顾沉舟说。
“唔,五号……”温龙春还在找五号排第几,陈涵就笑起来,“倒数第三,顾少你看马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啊。”
顾沉舟笑了笑:“温少压中了吧?恭喜!”
“随便玩玩而已。”赌赢了一场马赛还真的没什么好得意的,何况他们压得也不大,温龙春随即就招来包厢的服务员,让对方用他赢的钱直接开一瓶好酒进来。等服务员将酒拿了进来,他又亲自倒了三杯,一人递一杯过去:“来,陈少,顾少,都沾沾运气。”
顾沉舟举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就听温龙春玩笑似地开口:“最近外头事情不少啊,彭松平那个案子太漂亮了,顾少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要告诉我们?”
顾沉舟微一挑眉:“温少想要什么内部消息?”
口气很大啊!
能拿出这个口气,恐怕顾新军在汪系的地位,比他们看见的还要重要不少。
温龙春含了一口酒,片刻后笑道:“顾少,方柏那个小子有没有给你电话?他们家过一两个月可能就要离开京城了。”
方柏的父亲是宣传部的副部长,负责常务工作的,一向是梁有生的心腹,算是第一副手,这回梁有生一倒台,他这个副手也就直接下去了。
顾沉舟转了转酒杯,心道不管是温家和陈家,都不可能到了现在还弄不清梁有生的事情……特意拐着弯提这个话题——应该说从特意叫他出来开始——陈温两家就是有想法了。当然,目前的这种想法仅仅只限于三代之间的一次接触,最微小的善意释放,或者还带一点打听试探……
“说过了。”顾沉舟神情淡淡的,“当初一个大院的,还有祝维、陶圆、赵今……这几个都打电话过来了。”
这些都是在宣传部工作被梁有生牵连的——说牵连也并不太恰当,从最初开始,他们就跟梁有生是一条线上的蚱蜢,现在线断了,当然大小蚱蜢一起掉下去了。
这些大小蚱蜢未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说其他,至少梁有生的心腹方皓华就一定清楚梁有生是怎么倒下去的,但是方皓华的儿子照样还是在离开的时候打电话给顾沉舟联络感情,让顾沉舟帮忙的想法没多少,让顾家念着小时候的一点感情,不要落井下石的无奈倒是占了百分之九十。
从小在权利中心长大,进来的、出去的,谁都早就习惯了。温龙春借着这个话头说起来梁有生:“梁部长这次倒得突然了一些啊……”他话说了一半,看着顾沉舟。
顾沉舟晃晃酒杯,不置可否的同时,也向两人表明了自己确实有内部消息。
温龙春和陈涵对视了一眼。温龙春心思转了几下,索性直接问:“梁部长是那一边的人?”
顾沉舟也没有做出什么高深莫测的姿态,直接微笑着冲对方举举杯,算是回答。
难怪!
哪怕温陈在自家里都分析猜测过了,得到顾沉舟答案之后,他们还是一起在心里念叨了一声:难怪梁有生倒得这样无声无息,突然就爆出了贪污受贿这个罪名来。梁有生倒下的根子果然是在他的真正的立场上啊!
同时如果这次是郁系出手,怎么样汪系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地就让梁倒下去,也只有从“内部”来的冷箭,才让梁有生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直接下台了。
当间谍反被看破,墙脚没撬到,倒让人一巴掌给干脆收拾了啊。
一个星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一个副组织部长,一个宣传部长,再加上半个郁系那位的左膀右臂贺副总理。
温龙春克制自己,不让脸上露出异色:“顾少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啊!”
顾沉舟随口说:“温少希望的话,也可以知道得很清楚。”
这话?温龙春刚刚要深想一两分,就听顾沉舟微皱一下眉,解释似地补了一句:“毕竟身在其中,总要多了解一些事情。”说着他走到桌子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对两人说,“失陪一下,我去下面看看马,再买一场。”
跟着就走出了房间。
门的开合声被包裹在门框上的软材料吸收,关门的间隙,站在包厢内的温龙春还看见包厢外服务员鞠躬的背影……几秒钟后,短暂的安静被沙发上的陈涵打破:“你怎么看?”
“你怎么看?”温龙春反问一句。
陈涵皱眉说:“得意忘形了!你听他那些话说的。”
温龙春站了片刻,微微摇头:“大家一起长大,顾沉舟是什么人,你忘记了?”
“没忘啊,”陈涵双手枕着脑袋,“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中狐狸吗,你说一个副组织部长、一个宣传部长,再加上半个副总理就能够让顾沉舟得意忘形?”
“还不够?你胃口可真大。”温龙春一边数落陈涵,一边在心里也觉得要顾沉舟露出现在这种得意的苗头,事情肯定不止这样。但如果不止这样的话……汪博源的后手,真的就那么连绵不绝?
“顾少,来这边看看,我个人推荐5号和12号。”
顾沉舟一从包厢里走出来,马场的经理就得到了消息;等顾沉舟到了马厩看马,经理更是直接上前进行微笑服务。
“就买5号。”顾沉舟随意打量了两眼就定下号码。
经理用平板电脑调阅了一下资料:“跟之前一场的下注一样?”
顾沉舟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他从包厢里离开的理由是下来看马,但根本目的其实是让温龙春和陈涵有一个互相交流的空间:他作出的一番姿态足够让两人往深里去想,当然这种毫无根据的‘往深里想’并不会让两家作出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决定,但只要温家和陈家、甚至温龙春和陈涵两个人在暧昧的态度里稍稍偏向汪系一点——砝码这种东西,永远不会有人嫌多,毕竟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谁能知道,哪一个砝码是关键的那个砝码。
从马厩离开,顾沉舟在回包厢之前特意去洗手间洗了洗手,在挤洗手液的过程中,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顾沉舟不疾不徐地仔细洗完手,又用纸巾擦干净了,这才拿出手机,看一眼号码:是贺海楼的电话。
顾沉舟向洗手间外走了两步,然后接起来说:“贺少?”
熟悉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带着对方惯有的轻佻,但听起来似乎没有多少愤怒:“很行嘛顾大少。”
顾沉舟说:“哦?”
“我之前还以为你提议我们一起对付彭是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你的想法这么直接,就是让我跟彭松平那边接触。”贺海楼说。
顾沉舟这次的计划十分简单,他的根本目的,就是让贺海楼和彭松平那边的人做上一些接触。
就好像顾沉舟从没有忘记顾贺之间的对立一样,贺海楼也不可能脑袋被驴踢了地顾沉舟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但是不管贺海楼在听到顾沉舟的建议时怀有什么样的想法,只要他还想跟顾沉舟别苗头,他就一定会跟彭松平接触,只要他跟彭松平接触,顾沉舟的目的就达到了。
因为彭松平案中,彭松平最被关注的那项罪名,已经能够牵扯到贺南山身上。这样再加上彭松平被纪检带走时,贺南山小动作频繁的现象来看,谁都不会再说彭贺没有关系。
这是观众席旁的洗手间。顾沉舟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向前看去。
马场里有很多熟悉的身影。
有在聚会上认识的二代三代,有被长辈带着认识的精英:商界的、文学界的、科学界的,还有本身就是体制里头,曾经上过他家的门的官员……
顾沉舟认出了一个土地局的局长。胖胖的身子占满了座位,太阳就在他头顶努力挥洒热量,他还穿着一身的西装,汗水眼看着都要浸透领口了。
这位局长身旁围着好几个人,大多数是四十来岁的,偶尔几个年轻的中,还有一个是他的老熟人了。
顾沉舟的目光在周行的背影上一掠而过,那一圈子大概都是商界人士。他这样想着,就看见坐在座位上的土地局局长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三三步并作两步朝自己的斜前方走去!
顾沉舟的目光又顺势看了过去。
另一个认识的官员,好像姓贾还是姓薛?是组织部的,但不是靠近他爸爸,而是靠近彭松平的。
之前被众人拱卫的土地局长已经热情地跟那位组织部官员见过面了,之后就立刻像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组织部官员身后,脸上的笑容大大地,连眼睛都挤不见了。
但那位组织部的官员明显有不耐烦的感觉,脚步走得飞快,目光还不时在四下打量着,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人。
一点都不奇怪。
彭松平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公布来;就算公布了出来,那位土地局的局长也不会知道自己巴结的官员是彭松平一系的,并且已经得知彭松平倒台的消息,正在和他一样,积极的、以及更焦急地寻找能挽救自己未来政治生命的贵人。
而在这场动荡之中,一批人下去、一批人必然上来。相对于还未知的幸运儿后者,所有的前者里头,有些陪着彭松平和梁有生被收押调查,有些已经像他小时候的朋友那样黯然离开京城,更多的一些,则像面前的那位组织部官员一样,抱着万分焦急的心态,在各个可能的地方,寻找一些微乎其微的机会……
贺海楼的声音同时在电话里响起,近得仿佛在他耳边喁语,照样是轻佻的,又带着一些蛊惑:“顾大少,加个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