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和卫祥锦一前一后地摔倒在地上。
余震的动静很大,但时间不长,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剧烈得仿佛要颠倒世界的震动就跟它出现的时候一样,又悄无声息地蛰伏下去。
顾沉舟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他伸手推了推重重砸到自己和卫祥锦身旁的水泥柱,没有把水泥柱推动,反而将自己的手掌磨破了:“有没有被砸到?”他侧头问卫祥锦,但目光的朝向,并不是卫祥锦所在的位置。
“肩膀挂了一下,没什么。”回答顾沉舟问题的卫祥锦也有些心不在焉,跟顾沉舟一样,他的目光也并不朝着对方,而是投向和顾沉舟看的方向相同的位置……
还是顾沉舟先动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来,甩了甩火辣辣的掌心,走到贺海楼面前,蹲下身轻轻搭住对方的肩膀晃了晃:“贺海楼?贺海楼?”
面朝下躺倒的男人根本没有反应。
顾沉舟深吸一口气,用手小心地扶了一下对方地脑袋。
“怎么样了?”旁边的卫祥锦也站起来,一边按着肩膀一边忍不住问。
顾沉舟抬头向周围环视了一圈:刚刚的大余震中,并不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发生危险,坍塌房屋上再次砸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水泥石块,让许多人都受了伤,一些本来呆在两侧房屋前清理废墟进行救援工作的官兵,甚至有几个因为房屋的第二次坍塌而被埋进了一半的身子,正在那里呻吟求救……
灾难还在继续。
“叫救护车。”顾沉舟说,他松开手,手指上全是黏稠的暗色血液,“贺海楼的脑袋被刮破了……”
卫祥锦哑了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转身走了几步,大声呼喝着队伍里没有受伤的人赶紧去帮助被钢筋水泥埋住或者砸到的伤患,自己则往街道外走去,一边让这条街的医生赶紧去看贺海楼,一边亲自去医疗中心,让他们派救护车跟过来。
被分配到这条街的医生拿着自己的工具箱,小跑步过来。
顾沉舟退后几步,本来要让开位置,但穿白大褂的医生一指伤者,示意顾沉舟帮忙把对方的头稍稍扳起来。
顾沉舟又重新蹲下身,双手捧着贺海楼的下巴部分,将人的脑袋稍稍抬起来:“这样?”
“脸朝我这边转一点。”这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医生,他一边指示着顾沉舟,一边拿着小型手电筒,伸手掰开贺海楼的眼皮,对着对方的瞳孔照了一下,又去检查对方耳朵上的长条伤口。
也没几分钟的功夫,医生直接收了工具,对顾沉舟说:“没办法紧急处理,要送医院急救,你赶紧找救护车过来。”
“会不会很严重?”顾沉舟问。
医生摆摆手说:“我的眼睛又不是机器,还能透视进去看问题严重不严重?不过患者已经昏迷了,挨在脑袋上醒不来的……总之你有点心理准备。”这种大灾难面前,医生也不讲究什么照顾家属的情绪了,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个伤者看完还有下一个伤者等着他急救,没那个时间来浪费。
顾沉舟嘴唇动了一下,本来想叫住对方,但看着一条街里处处响起的呻吟,他呼出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去,低下头用手扫了扫贺海楼脸上的尘土与碎石。
一点一点粗粝的石头被扫到地上,除了被水泥柱挂到的脑袋上的伤口外,贺海楼脸上的伤痕也一一显露出来:额角被碎石划破,半边脸颊全是细小的伤口,一扫掉伤口上的时候,血珠就冒出来,密密麻麻地非常瘆人……
顾沉舟蹲了一会,索性侧坐下去,继续拖着贺海楼的脑袋。
救护车还没有过来,他稍微闭了一下眼,几分钟前,余震时候水泥柱倒下来的情景就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他抬起头来,看见近一米的水泥柱从天空上砸下来,方向就是卫祥锦所站的位置……
他用力拉扯对方,却来不及在水泥柱掉下来之前,把卫祥锦拉出危险范围……
水泥柱越来越近,表面上一粒粒粗糙的凸起,暴露在水泥外已经生锈弯曲的钢条,钢条上尖尖的末端……然后是像钢圈一样拴住手臂的力道。
顾沉舟忍不住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手掌撑了一下额头,但忘记自己的手掌在之前推开水泥柱的时候已经擦破了皮,跟手指一样,是一层黑灰一层血。
他有些烦闷地呼出一口气,继续想着接下去的画面:
这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都飞了起来,但在飞起来的同时,他也看见本来还站在后面的贺海楼因为用力,整个身体都微微前倾了,结果水泥柱砸下来,钢条划过贺海楼的脑袋,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救护车的警笛声忽然从前方传来,顾沉舟抬头看去,看见医院的车子一路驶进老街,停在他和贺海楼面前。
接着,救护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卫祥锦从上面跳下来,手里还拿着折叠担架,对着顾沉舟苦笑说:“根本没人空闲着,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辆车子。”
“我们自己搬。”顾沉舟说,动手和卫祥锦打开折叠担架,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小心地把贺海楼弄上车厢后边的担架,“医院里的医生准备好了没有?能不能直接做手术?”
卫祥锦站在车子的后厢,等顾沉舟上了车,用力关下车厢门,自己则转到驾驶座的位置开车:“等我们过去就准备好了,要不是我说了你爸爸的名字,人家还不睬我呢——一开始我说我是卫诚伯的儿子,被拉住的医生还愤怒地说‘什么阿猫阿狗的儿子都来插队,没见我在缝伤口吗?’……”他苦中作乐地笑道,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说卫诚伯是阿猫阿狗。
顾沉舟跟着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卫祥锦又问:“贺海楼怎么样?刚刚那个医生看了有没有说什么?”
“说不清楚。”顾沉舟说,“不过又说被砸中的是脑袋,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卫祥锦顿时沉默下去,片刻后用力按了一下喇叭,骂道:“操,让他能,能个屁啊,我还带着钢盔呢!”
顾沉舟说:“你那时候就站在水泥柱底下,要是被砸到,别说一个钢盔,一打钢盔都没用。”
卫祥锦口中的骂咧瞬间被闷了回去,他开着车子快速地又转过几个街道,问顾沉舟:“你说贺海楼没事干什么冲上来?”
“不知道。”顾沉舟回答。
卫祥锦双眼直视前方,冷不丁说:“别是为了你吧?”
“……”顾沉舟说,“你想太多了,贺海楼这一次大概真是玩脱了……别管这个了,我们先把他送医院,看看这里的检查结果,我去联系我爸爸和贺书记,如果检查结果不行,再让外公派飞机过来接他去京城治疗。”
“嗯。”卫祥锦嗯了一声,驾驶着救护车又拐过一个弯道。
前方,医院的大门已经映入视线。
“让让!让让!”
“伤患来了!头部受伤!”
“快送综合大楼,先照CT,准备手术室,去联系陈医生——”
顾沉舟和卫祥锦一下车,在医院门口帮轻伤伤患包扎的护士就上来推着救护车往综合大楼走去。
之前的大地震中,医院的大楼因为建筑质量高,只有局部的走道和楼梯发生坍塌,虽然里头的各种仪器和药物损失颇大,但紧急整理一下,大多数功能还是运转如常的。
现在护士就一边推着贺海楼的担架车,一边通过对讲机跟医生联系,做一系列的先期准备工作。
顾沉舟说:“我跟上去看看,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有点抬不起来,”卫祥锦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去骨科那里排个队,你去看着贺海楼吧。”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跟上前面的护士,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在各个号码间犹豫了一下,他先拨通了沈老爷子的电话。
“喂?外公,是我……对,我没事,这里的地震有点严重。外公,你看看能不能调一辆直升机过来?……”
“不,我没有事,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是别人……嗯,是我的一个好兄弟,脑袋被钢条擦过,受伤了……”
“祥锦出事了?”沈老爷子关心地问。
“不是祥锦,”顾沉舟说,几个人快步穿行在两栋大楼间的花园里,他瞥了一眼自己身前担架上的人,对电话那边的沈老爷子说,“你见过的是,是贺家的小子,贺海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电话那边的沈老迭声说完,又说,“我这就去安排,你也跟着一起回来吧。”
“外公,最危险的时候我没跑,现在再跑?不符合商人攥取最大理论的准则啊。”顾沉舟笑道。
“我差你那点利润!”沈老爷子没好气地说,又微微叹了口气,“小舟,你真的不先回来?”
“外公,大地震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就是余震,不会有多少危险的。”顾沉舟安抚道,又说,“我先挂了,还得跟爸爸打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