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点气质也没有。
当然,经过昨天晚上之后,他在对方眼里大概也不剩半点气质了。
顾沉舟不动声色地接了卫祥锦的话:“我记得是演习?演习也能提前搞定?”
卫祥锦说:“……演习我怎么可能提前搞定啊,这次演习倒是取消了,但另外还有一件任务,不过这个任务是保密的,所以我前面就没有跟你说。”他说到后来,自己也纠结起来了。
顾沉舟笑了笑,没有往下接话,而是倾身摆了一下茶壶,顺势把桌上的车钥匙扫到手里,同时说:“我回来的时候在扬淮那里带了些特产来,有你一份,我去拿个青乡县出来的清泉李给你吃。”
“好啊。”卫祥锦说了一声。
顾沉舟顺便把沙发上的一本军事杂志塞到对方手里,保证对方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有事做,不至于无聊的突然转头张望。
“快去,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玩?”卫祥锦催了顾沉舟一声,低头看一眼杂志封面,发现是最新一期他还没有看过的,低头下就看了起来。
“一些小玩意……”顾沉舟回答卫祥锦一声,脚步已经走到了走廊去的落地窗前,他打开落地窗,将手中的车钥匙朝站在外边的贺海楼一抛。
贺海楼接到手上,一句话不说,直接转身走了。
顾沉舟又快步拐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水果,又走到的柜子上拿了一个薄薄的盒子,再转身回到客厅里。
通过客厅的玻璃窗,顾沉舟看见贺海楼正朝自己的车子走去,而坐在沙发上的卫祥锦翘着一条腿,还在翻着军事杂志,并没有注意到他侧面的窗子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沉舟立刻将自己手中的CD盒子打开,将里边CD放进了读盘机里,几乎跟贺海楼按下车子开锁键的同一时间,古典戏剧的咿呀声响起,是《桃花扇》中的一折《离亭宴带歇指煞》,恰恰好盖过车子解锁的声音:“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坐在沙发上的卫祥锦吃了一惊,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顾沉舟这边:“《哀江南》?”
“《哀江南》里的第七段,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顾沉舟笑着将洗好的清泉李递给卫祥锦,顺便用CD盒子轻轻敲了对方的手背,“老艺人的亲笔签名!我可为你求来了。”
“好兄弟!”卫祥锦眼睛都亮了,他拿过顾沉舟手里的盒子,打开来果然看见上面写了一句“赠给我的小朋友,卫祥锦”,下面则是唱曲人的名字,他爱不释手地反复翻着,等CD里的一折《离亭》都唱完了,才抬头对顾沉舟说,“要不然中午我们一起吃?你爷爷我爷爷,大家都坐一桌吃饭。”
“行啊。”顾沉舟一口答应。
这个时候,贺海楼也正将车子开下山坡。他同时接到了京城里朋友的电话,电话里的朋友也正邀请贺海楼去老地方一起吃喝玩乐。
贺海楼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对着镜子中对自己轻轻勾起一抹笑容:“行啊,老地方见。”
“等等,说起来你的车子呢?”卫祥锦突然问顾沉舟。
这个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吃饭的电话半个小时前就先打了回去,但卫祥锦十点二十分才到这里,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听戏曲,等到十一点左右,才站起来,准备开车前往正德园。
也是这个时候,卫祥锦才发现顾沉舟的车子不见了。
他站在天香山庄外,在呼呼的冷风中看着自己车子旁空荡荡的位置,近乎愕然地问——顾沉舟拿车钥匙及把车钥匙丢给贺海楼的动作是小动作,卫祥锦并没有发现,但一辆车子是否有停放,他还不至于弄错。
退一步来说,就算之前这里没有车子是他记错了,那顾沉舟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顾沉舟沉默了一瞬,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偷情果然是有代价的”,他微微咳了一声,抛开脑海里古怪的念头,心道不管是说车子被人拿走偷走或者掉下山崖——救命,还能再傻一点吗……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贺海楼拿走了。”
一个谎言总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他一向不对卫祥锦说谎,只是有些东西不说而已。
“贺海楼?”卫祥锦的面色有点古怪,他想了想,说,“贺海楼的车子好像是开到地方去了……他昨天晚上还跟你来了天香山庄,然后又把你的车子开走了?”卫祥锦说了一个比较可能的猜测,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有看到顾沉舟的车子,又好像没有——到底刚才顾沉舟的车子是不是在这边?他一开始并不注意,现在突然也有些不确定,就没有深究了,只是说,“走吧!反正你每次也是坐我的车。”
“这还真是。”顾沉舟赶紧笑道,转移了话题。
天香山庄距离正德园的位置不近。卫祥锦在路上特意开得快了一点,等到正德园的时候,时间刚刚好11:45分,正好避开了道路上车流量最大的时间。
午饭已经由两位奶奶一同做得差不多了,两位奶奶还在厨房看着汤,顾老爷子和卫老爷子则在花园中一边逗鸟说话,一边聊天。
顾沉舟和卫祥锦在走进小楼之前,先向两位老爷子问了好,又在厨房里自家奶奶的招呼下进去洗了个手,再把最后的一道莲藕排骨汤端出来,两家人的午餐就正式开始了。
三代交好,卫家和顾家阖家吃饭的时间可不少,彼此之间就跟呆在自己家里一样。
饭桌上,顾老爷子和卫老爷子还是和平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互相交谈着,只偶尔才对顾沉舟和卫祥锦说一两句话。但顾奶奶和卫奶奶的态度就是如出一辙的又高兴又心疼了,一边问自己孙子平常怎么样了,工作上有没有问题,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又迭声地关心外头的部队的饭菜好不好吃不吃得饱,夏天了有没有替换的衣服,冬天了懂不懂得给自己加一床被子。
一顿饭吃下来,别说顾沉舟和卫祥锦这两个当事人,就是顾老爷子和卫老爷子,也受不了地说:“他们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再过个一两年结了婚,你们就该抱重孙子了!”
结果这话一出来,两位奶奶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饭后,卫老爷子和顾老爷子散步去了,两位奶奶本来要收拾餐桌,但卫祥锦和顾沉舟一人拿碗一人拿碟子,非常快速地把桌面上的碗筷都收进厨房的水槽,直接动手清洗起来,让两位奶奶跟爷爷一起散步去。
两个大男人并肩挤在水槽前,难免有些拥挤。顾沉舟看着窗户外的四个老人,说:“总觉得没有看过你洗碗……”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卫祥锦卷起袖子,拿着洗碗布在水下擦盘子,“不过我其实早就洗过很多次了,刚进部队那一年,什么事情不得自己干?”他顿了顿,又问,“倒是你呢?”
“你忘了我出国三年了?”顾沉舟说,洗到一半察觉口袋里的手机有震动,他跟卫祥锦说了一声“我先去接个电话”,就放下手中的碗,拿旁边的擦手布擦了擦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电话“喂”了一声。
“顾主任都回京了,怎么不打电话跟我们说一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笑声。
是温家的温龙春。顾沉舟笑了笑:“这不还没来得及吗?温秘书是不是有什么活动通知我?还没恭喜你进了中央秘书厅。”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倒是活动还真有。”温龙春在电话那边说,“最近几天,从京城到外地工作的人差不多都回来,贺海楼这边有一帮人,我和陈涵这边也有一帮人——你和卫祥锦要不要一起过来,再把人叫齐一点,咱们大家一起聚一聚?”
“当然可以。”顾沉舟说,“祥锦就在我这边,他这几天应该都在,我最近也没什么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还刚好大家都有空了。”温龙春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下午三点半,金沙世界,怎么样?其实我也是刚刚在金莎世界里这里看见了贺海楼,才临时想起来的。”
顾沉舟面上不动,只轻轻地笑了笑:“在那里看见贺总确实不奇怪。”
温龙春用大家都明白的口吻调侃道:“谁说不是呢!”
顾沉舟再走进厨房的时候,碗已经洗完了。
卫祥锦正在水池旁刷锅,对顾沉舟说了一句:“差不多了。”
顾沉舟“嗯”了一声,跟卫祥锦说:“刚刚温龙春打电话过来,说下午三点半,我们五家聚一聚。”
卫祥锦无可无不可地说:“那就去吧。”
顾沉舟点点头,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白色水柱顿时倾泻而出,还没有撞击到不锈钢水槽底部,就有热气绕着水柱氤氲升起。
他将双手放到温热的水流底下,从指腹到手背,从指甲到腕部,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冲洗着。
金沙世界算是京城的二代三代经常去的一个娱乐会所了,主要是服务好,保密性高,后台硬,又能玩到任何想玩——包括有生命跟没有生命——的东西。
顾沉舟和卫祥锦对这里也算熟悉,下午三点二十五分,两个人来到金沙世界的停车场,将车钥匙交给迎上来的门童,卫祥锦冲顾沉舟一抬下巴:“你的车子。”
顾沉舟点了一下头,他也看见了自己的银灰色奥迪车。这个时候他就有些庆幸之前没有忽悠卫祥锦了,要不然他要怎么跟对方说?——再撒一个自己昨天晚上曾经来过这里的谎?
从停车场走到酒店的正门,站在门后的门童立刻打开玻璃门,顾沉舟问迎上来的经理:“温秘书他们在哪里?”
在会所、酒店等地方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双能认人的眼睛,经理远远地就扬起高兴地笑脸,对顾沉舟和卫祥锦说:“顾主任,卫中校,你们都来了。温秘书就在三楼,开了一个大厅,大家一起玩呢。我给两位带路!”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还要麻烦你老许?”卫祥锦在一旁摆摆手,说,“你继续招呼客人吧,我和小舟自己上去。”
经理一看还真有人进来了,也不罗嗦:“那行,就在五楼的春日厅,两位请!”
顾沉舟和卫祥锦到达春日厅的时候,大厅中已经坐了许许多多的人了。
打电话给他的温龙春,电话里提到的贺海楼,统统都坐在沙发上聊天,只是从顾沉舟这个方向看过去,说话的更多的还是温龙春和陈涵,贺海楼的脑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略略后仰,左手放在身旁长发女人的腰部往上靠近胸部的位置,右手则交给另一位穿着侍者衣服的年轻男人仔细按摩,看上去就不像是说话的模样。
“我们的顾主任和卫中校来了。”最开头看见顾沉舟和卫祥锦的,还是坐在中间的温龙春,他站起身笑道,“得先给中校敬一杯酒,咱们之中官最大的一个!”
卫祥锦一挑眉:“寒碜我了是不是?就冲你这句话,今天拼不倒你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要比喝酒,机关里还真没有几个比得上部队里的,一听这句话,温龙春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圈,连忙说:“开玩笑开玩笑!我说卫绸缎你怎么这么不经说呢!”
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小名了,卫祥锦当场就“我了个槽”,硬拉着温龙春一连喝了三杯高度的洋酒。
喝完之后,温龙春的脸都红了:“坐下、坐下、先坐下!我都站不稳了——”
顾沉舟和卫祥锦坐到了靠近门的位置的沙发上。
这是一组圆形的沙发组,米黄色非常松软,用力往后一躺,整个人都能陷进去。不过卫祥锦显然不太喜欢这种没有骨头的坐姿,刚刚坐下就又站起来,从旁边拖过一个小沙发凳坐了。
仰着头似乎休息的贺海楼这回也慢吞吞抬起脑袋来,他伸手拍了拍一旁靠着自己的女人的后臀,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去,伺候顾主任去——伺候好了,我给你发双倍的奖金。”
这位倚在贺海楼身旁的女人倒是和贺海楼之前的品味截然相反:她长发烫卷,容貌艳丽,低V领的贴身紫色礼服更将她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都近乎魔鬼身材了。
紫色礼服的小姐抿唇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端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走到顾沉舟面前,说:“顾主任,我敬您一杯。”
顾沉舟抬眼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微微笑着说:“谢谢。”却没有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不过我不习惯别人用过的东西。”
他没有压低声音,一沙发的人都听见了,卫祥锦和温龙春的视线先后透过来,他只拿起酒杯,侧头和卫祥锦碰了下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贴士:
离亭宴带歇指煞,清《桃花扇》中《哀江南》第七曲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