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实在太迟了,要是再早个五年,哪怕三年,他也奋力搏上一把。可惜今年他都五十七了,和对面的年轻人差了整整三十三岁,对方只用半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他花三十三年也没有走好的路。
还不止这样。杨况才看着顾沉舟暗暗想道。因为杰森集团的事情,最近傅立阳对他很有些重视,连带着他也接触到了一些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消息,比如前两天,傅立阳就跟他隐隐约约地透了顾沉舟大概没过多久就要被调走的内幕。
再加上杰森集团中县长刘有民倒台事件,恐怕面前的年轻人,不止上头有人,还可能根本就是市里面省里面某位大官的孩子啊。
难怪对方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一出手就跟官场的老油条一样狠辣……这个消息对他来讲是没有用了,不过可以给需要它的人,比如即将来到的新任县长?杨况才沉思着,一边也和顾沉舟聊天,等主要的拉关系及恭喜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也没有多呆,很快站起来说,“好了,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顾局长我就先走了。”
“杨局长慢走。”顾沉舟站起来把杨况才送到门口。
杨况才转身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一看,大半个政府大楼熄灭灯光,暗摸摸的情况下,招商局局长办公室的灯光尤其显眼,透过敞开的大门,还能看见办公室主人低头翻阅文件的身影。
其实有背景又肯努力,难怪官运亨通。
杨况才回头看了这么一眼,又不由自主地想道。
菲罗岛位于北半球北海海域,距离维尔维国仅两个小时的海上航程,这里风景优美,气候适宜,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岛作为一个私人岛屿,虽然不禁止人员的流动,却并不作为旅游地对外开放,因而不管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风景,都得到了非常完好的保护。
贺海楼的事情不像顾沉舟这么多。在之前结果顾沉舟的电话,应付完贺南山之后,从沈宣诚及其他渠道确切得知顾沉舟已经离京返回青乡县之后,贺海楼后脚也跟着离开京城,并且是直接转道出国,乘飞机及轮船一路到达菲罗岛。
春夏时节,海岛上的太阳有些晒,但气温刚刚好。
贺海楼从轮船上下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皮肤黧黑的渔民长着大网,从海里拖出一网的鱼。
大大小小的鱼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在网中跳动,夕阳下,银白色的鱼身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腥咸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人清醒的同时,似乎又把人圈入一个怪圈。
贺海楼深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顾沉舟到来还有整整两天。还来得及……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首先的话,就先安排一条游艇吧?
五月的第一天,全国各个主要交通路线都承担了非同一般的压力,城市里生活的人群,好像较之平常增多了不止一倍,旅馆饭店,火车汽车,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周围每一个空间,连呼吸到肺里的空气,都全成了人身上的汗臭味。
飞往国外的班机是早就预定好的,顾沉舟从青乡县赶到扬淮省会里再乘坐出国的飞机,一路上倒不特别拥堵——从青乡县到扬淮省会,班车比较多,而出国游的负担比较大,维尔维国更不是国内外出旅游的热门地点所在,因此除了坐车的时候人数有些多外,等真上了飞机,一架飞机也就只坐满了三分之一。
昨天算是连夜处理完了事物,顾沉舟在上飞机之前给贺海楼发了一条短信,通知对方自己的行程,接着就在飞机上稍微补了一觉,等到飞机到了目的地,他的精神也好上许多了。
走在其他旅客之中下了飞机,顾沉舟打开手机,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贺海楼的短信。
—到了没有?
顾沉舟看了一下短信的发出时间,跟飞机降落的时间也没差几分钟,显然贺海楼是压着时间发来的。
—刚下飞机。他回了贺海楼一条。刚刚把手机揣进口袋,机身的震动就让他不得不再次将其拿出来。
—别把手机塞兜里!往前直走,走到等候大厅,看见一个举着牌子穿制服打领带头上再带着一个帽子的长得像酒店迎宾的人没有?
说实话,就算没认出这个人,顾沉舟也认得写在对方举着的木板上的,自己的中文名字。他无言了片刻,走上前用英语跟对方交谈,同时还发了贺海楼一条短信。
—你在干什么?
—照做不就知道了?贺海楼回得飞快。
这个时候,顾沉舟也和来接人的、确确实实穿着某个酒店迎宾服的外国人走到机场外,随之上了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刚刚坐下,就有车子里的服务人员递上手巾与红酒。
顾沉舟接过手巾擦了擦手,却摆手拒绝对方搁在托盘上的红酒和其他事物。只是在擦好手后,发了一条短信给贺海楼。
—你这样做有意思?
到这个时候,顾沉舟也差不多看懂了贺海楼的意思。这回是他邀请对方出来旅游的,结果对方反客为主给他安排了一场接待——而且还是一个实在有些微妙的接待。
对于顾沉舟的这条短信,贺海楼没有回,却直接打来了一个电话。
顾沉舟看一眼号码,接起来说:“你现在在哪里?”
“在等着你呢。”贺海楼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又说,“在国内你不敢弄这个玩意,在国外还不兴玩一玩?又不是公款旅游。”
“还差这一场?”顾沉舟笑道。看了一眼车窗外,突然换了英语,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服务人员说,“This is the way to the harbour?”
“Yes,sir。”对面的服务人员是一个看上去有些严肃的金发中年人。对于顾沉舟的问题,他非常简单地做了一个回答,就不再说话了。
贺海楼在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他调侃说:“第一次来你也这么熟悉道路?”话里多多少少有对顾沉舟谨慎的轻微讽刺。
“你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了?”顾沉舟不紧不慢地回答。
贺海楼在电话里啧啧了两声,倒没有继续跟顾沉舟抬杠:他当然知道顾沉舟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家,但知道的原因嘛,就只能是两个人心照不宣了。
作为一个港口国,维尔维国的机场距离海港并不远,大概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顾沉舟就从机场到了港口的私人船舶停放区。他弯腰从车上下来,刚刚走了两步,一根土黄色的麻绳就从天而降,倏地掉到他面前晃悠不停。
顾沉舟向旁边调转了一下视线,正看见贺海楼靠在白色游艇二层的栏杆上,笑容满满地冲他挥手。
笑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传染的东西了。
顾沉舟看了贺海楼一眼,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跟着走上游艇,来到贺海楼身边。
“走,我们直接开船到菲罗岛。”看见人上来了,贺海楼也不废话,带着顾沉舟就往驾驶舱走去。
两人一起下了二层,贺海楼走到驾驶的位置,直接把船开出停放的地点,迎着风往目的地驶去。
离开了停放有大大小小船只的海港,海面刹那一净,贺海楼干脆开始哼起了调子。站在旁边吹风的顾沉舟回头看了人一眼,几步回到驾驶舱,从后面的小冰柜里拿出一瓶红酒,拔出软木塞倒了一小杯出来。
贺海楼早就看见顾沉舟的动静了,他转过头朝顾沉舟一笑:“喂我一口。”
顾沉舟端着杯子走到贺海楼身边,在抬抬手作势要将杯子递到贺海楼唇边的那一刻,手臂一弯,递到唇边,直接喝了下去,跟着才对瞪眼看过来的人微微一笑:“开车不能醉驾,开船一样也不能。”
又瞪了顾沉舟一眼,贺海楼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掉,然后才一边开船一边跟顾沉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沉舟放松身体,斜斜地靠着船舱,问了两句贺海楼去福徽省的事情,跟着又说菲罗岛的风光和烤鱼——他是第一次去维尔维国,却不是第一次登上菲罗岛,不然这一次和贺海楼出来,他为什么非选那个地方?
一阵猛烈的海风带来了一个大浪头,轻巧的白色快艇猛地起伏一下,靠着船舱的顾沉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晃了一下身子,连手中的酒杯都摔到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不大的驾驶室里尤为清晰。
“没事吧?”驾驶船只的贺海楼头也不回的问。
顾沉舟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按着脑袋,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的驾驶台,整个人都轻微地打着摆子。
“小舟?”贺海楼没有看到身后的情况,依旧悠闲地问。
顾沉舟这一回想要回答了,但是他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周围的声音,却不能控制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并不止如此。神智,力量,一样一样无端消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罩住了,他在里头大声呐喊,可呐喊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等等,怎么了?顾沉舟浑浑噩噩地思考着,他用最后的意志,极力想稳住自己的身体,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体沿着舱壁,一寸一寸地往下滑,最后……
“砰!”
是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
贺海楼依旧没有转头,他继续哼着歌,转动舵轮,调整前行的方向。阳光透过玻璃射入,打在贺海楼身上,照亮对方英俊的面孔的同时,也照亮了这张面孔上那抹怪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