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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难为 石头与水 0 字 2022-01-07

    魏安站在门口,笑着与前来贺寿的人说话招呼,远远瞧见一抬四人青昵小轿落下,然后轿子向前微倾,从里走出一位青衣锦带的青年,那青年四方端正脸,敛眉肃目。魏安眼睛陡然一亮,大步迎上前,朝着青年猛的一扑,抱在怀里,拍拍青年的脊背,一脸亲热的笑道,“唉哟,大舅兄,你可来了,我想煞大舅兄了,都在这儿望了大舅兄半天呢。”

    此人正是魏安的大舅子杜如方。

    杜如方是棵奇葩。

    他娘福昌大公主、他爹昌北侯那都是有名的八面玲珑的人物,杜如方却是人如其名,方正的不像话,一言一行以圣人为标准。他是真正念书念出来的两榜进士,从翰林出来便进了都察院,做了个小御史。谁的面子都不给,六亲不认,包青天再世,连妹夫魏安都给参上好几本,把他家的那些亲朋密友得罪了十成十。搞到如今昌北侯府门庭冷落,大不比从前。

    由于他干活儿实在卖力,二十五岁便升至正三品副都御史,也是帝都有名的才俊。

    杜如方一见魏安便满心厌恶,如同见了什么脏东西,推开魏安,掸一掸衣袍,径自往里走去。

    魏安后脚跟上,嬉皮笑脸地,“大舅兄,你可好些日子不来了,今天我陪大舅兄好好喝几杯啊。”

    杜如方向来看不上魏家,后来妹妹下嫁魏家后的鸡飞狗跳的生活更说明了魏家的种种不堪之处。初始杜如梅刚刚大婚,三不五时的便和魏安干架,然后回娘家告状。杜如方奉父命来为妹妹出头儿,来一回揍魏安一回。这两年,杜如梅已经认命,不再和魏安干仗,也少向娘家哭诉,杜如方便来的少了。

    杜如方沉着脸,迈着方字步,这副神情真不像来贺寿的。就听身后魏安一声笑,“哟,这是四公子吧。听大哥说起过,四公子,你慢些……”

    明湛穿的太多,鼓鼓囊囊的怀里还抱着手炉。马车一到了承恩侯府,魏安眼色伶俐,见马车是宫里的规制,又一露脸儿的人,嗬,面儿生,他哥魏宁头一天已经跟他讲了,凤明湛要来。魏安再忖度着年龄儿,随便一猜,再细瞧,哟,你长的可真不像你爹。

    这丑的。

    方青何玉跳下车,摆好了马凳,准备扶明湛下车。偏明湛素来怕冷,穿的太多,没以往的灵巧儿,腿伸出去竟然够不到马凳。绷直了脚尖儿,倒挨上了。

    “主子,奴才抱你下来吧。”侍卫方顺道。

    明湛摇头,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人抱下车,承恩侯府外人来人往,都是高官显贵,传出去他面子何在。瞧一眼马凳,想着自己纵身一蹿,注意平衡,踩在马凳上就行了。谁知脚心刚挨着短凳上便翻滑了出去,整个人向前飞扑,眼瞅就要五体投地。

    魏安真的只是为了表示承恩侯府的热情才上前相迎明湛,他真没想到英雄求美,唉,如果明湛真是个美人儿倒也值了。

    明湛扑跌过去时,魏安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一把,哪知明湛不仅人胖,穿的也多,狗熊一般连带魏安一块儿撞到地了上,然后,魏安一声凄惨长叫!

    魏安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太强健的体魄,被大几十斤的明湛除些砸去半条命,关键是,明湛的门牙正横嗑到魏安的下巴上,鲜血横流。

    明湛头晕脑胀的被何玉方青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俩人脸儿都白了,叠声问,“主子,摔着没?嗑着没?可有哪儿疼?”

    明湛眼泪汪汪的指了指嘴巴,咧开嘴,碎瓷一般的小米粒门牙没了。

    魏安跟着爬起来,往下巴上一摸,不意外摸着一手的血,外加两颗圆圆小小的东西,何玉眼尖,扑过去一把抢来,递给明湛瞧,安慰他道,“反正早松了,也是要换的。掉就掉了吧。”摸出块儿小帕子小心翼翼的包好,揣怀里说,“等回去放在门儿后头,以后长出的牙才齐整。”

    明湛点了点头,对魏安作揖道谢。

    魏安用帕子捂着下巴,想发火也发不出来,看明湛一眼,问他,“你没摔着吧?”

    明湛摇头。

    魏安顿时一把邪火撒到何玉方青头上,怒道,“他这么小个儿,你们倒是备个高些的马凳,摔着了你们有几条命赔!”

    何玉方青都不敢说话,明湛原本心里挺感激魏安救自个儿一次,听到“小个儿”俩字,顿时恼了。不过此人颇有些城府,面儿上不显,嘴上说不出来,一手拉住一个笑笑,示意并不怪他们。

    魏安一把拽过明湛往里走,捂着下巴,边走边道,“真是不叫人省心,二表哥也是,怎么就把你这么小搁京里来,弄这么两个着三不着两的奴才,不顶个鸟儿用。”到门口喊过魏府的管家——李明,吩咐道,“你招呼着,我先进去上药。”

    李明忙问,“二老爷,可要请太医?”

    “请个屁的太医,大老爷过寿,弄个太医进门,吉利么?找骂呢。”魏安带着明湛到二门外自己院儿里,让人打了水来,给明湛漱口。自己也由丫环们伺候着清洗创口,上了创伤药。

    古人也没胶带、OK绷之类的东西,魏安下巴被明湛的牙戳的挺深,这裹又没法子裹,魏安摆摆手,“罢了罢了,就这么着吧。勤上药就是了。”又去掰明湛的嘴,“来,我看看你的牙。”

    明湛露出漏风的嘴,魏安“扑哧”就笑了,捏他的胖脸,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过几天就长出新的来了。幸亏你是赶上正换牙的时候儿,要是换好的新牙撞掉了,可没处儿换去了。”

    魏安完全拿明湛当小孩儿,捏他身上棉衣,“你穿这么多,热不热啊!”

    明湛摇头,打掉魏安的手。

    “哟,小家伙,还生气呢。”魏安想着外头正忙,也没空逗小孩儿,起身牵着明湛的手出去,将人交给管事,吩咐带着明湛去了正厅。

    魏安的手很暖和,又干又暖,在许多年后明湛甚至已经忘记了魏安的容貌,仍然记得他温暖的掌心。

    30、堂会

    魏宁在朝中人缘儿不赖,人们对外戚总是有许多偏见,做到魏宁这个地步,已属难得。

    宾客满座。

    魏府请了帝都最有名的福禄班儿来唱堂会,凤明湛对于戏曲没什么兴趣,不过他随大溜儿,并且装出一副很懂行的模样,半眯着眼,晃着脑袋,一脸陶醉。若是会说话,估计还会用漏风的嘴哼唱几句。

    戏台上凤眼蚕眉须苍白的关公亮嗓唱道,“多蒙大夫情意厚,醉酒饱德意悠悠,常言三杯和万事,一醉便能解千愁……”

    “魏二平日里只爱弄些花红柳绿,不过这扮相唱腔都是极好的。”有人道。

    明湛侧耳听到,细看台上扮关公者,俊眉斜飞,桃花含笑,可不正是魏安,不由抿嘴儿一乐,这人倒是多才多艺。

    “上次永宁侯家的堂会,魏二来了兴致,串了一段儿《西厢》,那才是绝了……”又有人道。

    “好的不学,偏往下流走。”一句话,噎死数人。

    明湛扭头去瞧,见是杜如方。他上次在福昌大公主寿宴上见过杜如方,不苟言笑,端庄肃穆,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此时杜如方眉心微皱出细小的褶子,眼中满是厌烦,低头拈了一杯酒,别开眼时,恰好撞进明湛的眼睛里,四目相对。

    杜如方微颌首致意,明湛也略一点头,再看台上,一折戏已致尾声,满脸油彩的鲁肃念道,“用尽千般计,仍旧一场空……”

    接着一个清亮的嗓音道,“赏——永宁侯赏魏二公子——”

    一盘子亮灿灿的珠宝首饰飞上戏台兜头砸在魏安身上,魏安随手一扯扮关公时戴的假须,露出被明湛嗑出两个小肉坑的下巴,跳脚指着台下骂,“好你个卫颖嘉,敢拿你大爷开涮!”

    翻身跳下去,众人又是一阵嬉闹罚酒。

    台上重新吹起锁呐敲起小鼓,倒栽桃戏妆的孙悟空连翻十几个跟头,腰身轻灵,如猫落地,叫好声迭起,渐淹没了魏安的嬉骂热闹,转眼又是一出新戏开锣。

    杜如方起身至明湛身畔,俯身低声道,“四公子,可有闲暇?”

    明湛看了看杜如方,倒没拒绝,何玉方青自然跟随。魏府的管家李明不何从何处冒出,引着几人到一处儿清静地界儿。

    敞亭。

    这亭子建于后园假山之上,四面透风,别提多冷,明湛展眼望四周,人兽不致,真是处儿好地方。李明、何玉、方青皆侯在假山下面。

    明湛原本以为是昌北侯要跟他说呢,不成想竟然是杜如方出面儿。

    杜如方倒是个坦荡的性子,“四公子,我那三弟屡次三番得罪于您,我先在这儿代他给您赔罪了。”先是深深一揖。

    明湛侧身坐在亭中挡板上,伸手虚扶。

    杜如方直起身子,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他身为人子不忍老父在凤明湛跟前儿低头赔礼,如今要开口,望向眉眼淡定的明湛,心里却觉倍加艰难。

    凤明湛如此淡定,像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又不知道。

    明湛的眼里没有半分好奇,虽然冷,他仍有十足的耐心等待杜如方开口。

    装B装到一定境界,实在是会给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铁面如杜如方竟然有一种御前对答的谨慎小心。

    在明湛觉得自己要被冻僵前,杜如方终于开口,“如兰自入冬一直病着,有些不大好。”

    明湛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杜如方心里更加没底,几乎冒出冷汗,咬一咬牙,继续道,“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们兄弟与四公子本就是姑舅兄弟,不论有没有姻亲,血缘是真的。我大妹妹嫁给了魏子尧,当年母亲看魏子尧年轻俊俏嘴甜乖巧,便以为是良配。结果,大妹妹嫁过来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多少情份也架不住这样消磨。如兰是我的弟弟,我比四公子了解他,如果我是四公子,绝不会把姐妹嫁与他。”万事开头难,既已开口,后面则越说越顺,杜如方郑重道,“他自甘下流,拿着个婢女当命根子,要生又要死。做哥哥的,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只是他这样的心性,断配不上好人家的闺女。”

    明湛还是那种淡淡深浅不定的表情,不喜不怒,深不可测。

    杜如方继续硬着头皮道,“如果四公子不怪罪,赐婚的事由我家出面解决,断不会影响到郡主的名节声誉!”

    真是天助我也!明湛的内心已是仰天长笑,省了大事了,没用他出手,杜如兰就倒了。杜家出面要解除婚约,太妙了。

    明湛从毛口袖子里摸出小本子写道,“婚事一除,人即奉上。”

    杜如方自然同意,此时他也明白,镇南王府果然早已厌弃了这桩婚事。明湛再写道,“你们自去安排,皇上那里我不会多说。只是不要影响我大姐姐才好。”

    “四公子如此明理通达,杜家谢您还来不及呢。就是郡主,也是我那三弟无福,这与郡主再不相干的。”凤明湛没有为难于他,杜如方已经很是感激庆幸,毕竟是他家数次理亏。

    明湛笑了笑,起身跺了跺冰冷的脚,和杜如方一前一后的下了敞亭,继续回去看堂会。

    明湛刚坐下,魏安后脚便捧着戏本子到了,脸已洗的干净清爽,下巴上两处新伤,却混不在意,笑的热络洒脱,“刚还说叫你点戏呢,一转眼就不见了人。瞧一瞧,喜欢哪出,我叫他们提前预备了扮上,一会儿唱给你听。”

    明湛的身份,点戏也无妨,眼珠儿在数十个戏名儿上扫过,轻轻一笑,手指落在《贵妃醉酒》上面。魏安用笔勾了出来,赞道,“你倒是眼力好,这是福禄班儿小桂花儿的拿手戏。”

    杜如方的坐位与明湛只隔了一人,魏安笑着递上戏本子问,“大舅兄要不要点一出?”

    杜如方的眼睛凝视着被圈起的《贵妃醉酒》这四个字,端庄有脸上露出一分笑,看了明湛一眼,点头赞同,“这出戏原就极好,我不点了。”

    魏安守着杜如方废话几句,跑去传戏。

    明湛坐到晌午刚过便带着漏风的嘴告辞回宫。

    事后,凤景乾骂魏宁,“就为去给你拜寿,门牙嗑掉俩儿。”明湛早事无巨细跟他讲了,凤景乾颇恨魏宁事儿多。

    魏宁冤死了,魏安下巴上留下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粉红肉疤,这幸亏魏安是男人,若是个女人岂不是破了相。他略动动脑袋也知道凤景乾气从何来,先认了错,方道,“臣有什么法子,昌北侯找到臣家里来。臣想着,大家都是亲戚,别为这事儿翻脸成仇,一团和气岂不好呢。臣这才请了明湛去,让他们两家通个气儿。臣也后悔的要命,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臣之前总想着给他们说合呢,谁料走到这步儿。”

    “自作自受。”凤景乾没有半分同情。

    魏宁不说话了,一脸委屈。

    “少在朕跟前儿惺惺作态,滚吧。”

    魏宁滚了。

    31、满意

    昌北侯家的动作很快,马上便传出福昌大公主暴病而未毙,太医院太医俱束手无策的消息。

    太医们的确无策,开了方熬了药,福昌大公主只捂着胸口唉呀,估计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吃了都没效用。

    魏太后一日三问询,赐医又赐药。

    眼瞅着药石罔效,福昌大公主就要归西之时,昌北侯病急乱投医,请了天祈寺高僧前去测算一番,说这本是大公主命中的业障,须要有至亲之人去庙里为母祈福,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

    昌北侯代子上书,情愿去庙里为母祈福消灾。

    杜如兰痛苦流涕(欢喜的眼泪和鼻涕),“为人子者,焉能见母亲身受疾病之苦而无动于衷。臣尚未婚配,亦无差使,正可去庙中为母亲祈福,只望有万一之灵验,佑母亲平安。”

    佛门是很干净的地方,例如武则天,在庙里住了一阵子,便跟了唐太宗的儿子唐高宗;再比如杨玉环,带发修行后,转而嫁给了公公唐玄宗。

    于是,这门婚事作罢。

    腊月二十八,凤景乾恩旨允明湛回府过春节,正月十五再回宫。

    明湛命人将薛灵母子自别院里带回来,亲自交给杜如玉。杜如方是不屑于来的,先前杜如方出面儿纯粹为的是自个儿亲爹,如今一个狐媚贱婢,依杜如方刻板保守的性子,怕是看都不屑于看上一眼。

    杜如玉以往只知道明湛不好招惹,如今才真正认识到,明湛还颇有本事。

    薛灵以前在杜府时,杜如玉是见过的,觉得这丫头模样身段儿都不赖,也难怪他家三弟着迷。如今乍一相见,吓一跳,真没认出来。

    以前薛灵那身条儿,袅娜多姿,盈然轻灵,可作掌上舞的轻巧。今儿一瞧,天哪,那脸那腰那身子,原封第二个凤明湛,真叫一个富态。

    明湛很满意杜如玉的反应,笑了笑,给范维一个眼色。

    范维上前道,“二公子,我们四爷知道薛姑娘乃是三公子心上之人,半分不敢怠慢,平日里的供给也不敢简薄。尤其这产后,生怕供不上营养使得薛姑娘调养不当,岂不是我家四爷的罪过,故而特意延请了懂得滋补的嬷嬷伺候薛姑娘。如今瞧着薛姑娘比往日更加有福气,小公子也是满脸的福相。二公子瞧可是放心了吧。”

    杜如玉真是好奇镇南王府有什么调理的妙方,怎么就把个风吹吹就能飘起来的美人儿调理成了个大发面馒头呢?杜如玉笑的客气,“表弟办事,我再没有不放心的。这些天麻烦表弟了,些许小玩意儿,是家父母所备,留给表弟赏玩吧。”

    主要目的,还有送礼一项。

    镇南王府高抬贵手放了杜家一码,他们也不能不识趣,否则真结下镇南王府这样的大仇家,后半辈子就不必混了。

    范维双手接过,转呈给明湛,一捏礼单薄厚,明湛便知是什么意思了。在小本子上写道,“自家骨肉,二表哥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一番,杜如玉还有任务,并未久留,带着发福的薛姑娘母子回家去了。

    且说杜如兰在家痴等,乍一见到爱人竟然未能认出,还是薛灵抱着孩子,眼含热泪,唇瓣颤巍巍的喊了声,“杜郎——”

    杜如兰方回了神,“灵儿……”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虽然杜如兰对于薛灵的变化大为吃惊,不过二人久不相见,又有儿子在怀,自然少不了一番重逢之喜,这病便好了大半。

    明湛料理了杜家的事,便已到新年。

    偌大府第,正经主子就是明礼明湛兄弟二人,因宗祠并不在帝都,兄弟二人便设了香案,朝南边儿嗑了三个头算是全了礼。除夕晚上摆了席面儿,索性叫了老范小范一道坐,余下有脸面的管家管事也开了一桌。

    明礼说了通祝酒词后便开始吃饭,明湛在换牙,吃不得硬的。只挑了酥软的下口,明礼挺有兄长的风范,给他夹饺子,笑道,“尝尝,包了好几样馅儿。有羊肉的、牛肉的、三鲜的、蟹黄的、韭菜的。”

    明湛挺喜欢吃饺子,厨下调的酱料也喷儿香,捏着牙箸夹一个小元宝似的饺子,张嘴一咬,叮的一声,明湛一咧嘴,饺子啪哒落在碟子里,溅起几许醋花儿。

    眼角含泪的捂着嘴,低头一瞧,碟子里除了被咬成两半儿的饺子,还有枚明晃晃的外圆内方的铜钱,明湛差点儿没哭出来,好端端的饺子里竟然有暗器。

    大管家李忠忙起身恭喜,“恭喜四爷,四爷好运道。”

    “是啊,这么些饺子就一个里面包了铜钱,谁咬着,明年定是一年的好财运。”管事也跟着拍马屁。

    如今明礼在这王府里住着,可是四公子明湛也不是吃素的,难得有巴结明湛的机会,于是诸人便十分默契的往饺子上做了文章。

    明湛脸色古怪的看了大管家与几个管事几眼,从袖中摸出帕子,覆在嘴上,扑扑两声,吐出两颗碎玉似的小乳牙。

    众人傻眼。马屁再也拍不出了。

    明礼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两下,侍女已捧来温水,明礼咳了两声方控制住心中笑意,招呼明湛道,“来,漱漱口再接着吃吧。”

    明湛一张嘴,门前四位守将全部缺席,露出粉嫩嫩的牙床,明礼实在忍不住,侧脸大笑出声,满屋人皆忍俊不禁。

    明湛由着他们笑了一回,从此笑不露齿。

    过了春节,明礼打算带着明湛去各处亲戚家赴宴,明湛宁可宅在家里,死活不去。明礼劝他半天,“咱们不在帝都时自不必提,既然来了,这么多亲戚,难道都不理会?岂不让人说咱们傲倨失礼?”

    明湛烦的耳朵流油,窝在床上,把小本子叠在膝盖上写道,“你去吧,我不去。你去就没人挑理了,反正我也不认识。”

    明礼在屋里转了几圈儿,其实他心里也矛盾,他并不是个傻瓜,如今明湛风头比他盛。他自然不愿明湛越过他去,可如果出门应酬不带着明湛,又怕人说他们兄弟不和之类的。

    明湛已经翻身拉开被子躺被窝儿里了,明礼只好作罢,问他,“那要是亲戚们问起你来,我可怎么说?”

    “就说我病了。”

    “胡闹,大正月的,哪里有咒自个儿的。”明礼绞尽脑汁,才想出个极不高明的理由儿,“我就说你在家念书吧。”

    只要不拉着他出去走亲访友,明湛也由他编派。

    正月十五,宫中有灯节,皇子王孙各带了自己做的灯去,比一比谁的精致可爱,凤景乾还设了百两黄金的彩头。

    明湛在家宅着,啥也没干,就窝家里做灯笼了。

    范维出主意道,“四爷,这元宵节向来是做兔子灯的。咱们用貂毛缀到花灯上,弄两颗红宝石做眼珠,一准儿不赖的。”

    这是灯,还是珠宝展示啊?还红宝石!败家子儿!明湛鄙视的看了范维一眼,没理会,自己住的院子叫石榴院,索性做两个石榴灯,到时就挂在屋檐下,又可爱又实用,还不浪费。

    明湛是个很认真的人,他完全不叫工匠帮忙,只命下人把细竹和糊灯笼的薄纱准备好,都是自己动手。后来避免不了的在石榴嘴儿处缀了几串大小不一的玛瑙石,这是他府里最便宜的石头了。

    还要给灯笼上色,范维在旁边儿急道,“四爷,这石榴熟的时也不都是一样的红色,离石榴嘴儿近的地方是深红,然后颜色逐渐变浅,你这么一老块红抹上去,真是又拙又笨。要不我来吧。”

    气的明湛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块儿,范维呀呀叫着出去洗脸了。明湛的耳朵边子才清净下来,这群土包子,印象派懂不懂啊,明湛哗哗上好色,亲自拿了出去,踩着小椅子挂在廊下风干。

    到正月十五进宫时,明礼再三劝他,“我叫人做了好几盏花灯,赶紧换一盏去,看你这两只红糊糊的是什么哟。”明礼带的是一只兔子灯,像范维说的,用红宝石嵌的兔眼儿,兔身是用细纱缀了兔毛儿做成,里面点一支短蜡,整个兔子都盈盈发亮,精致可爱。故此,十二万分瞧不上明湛的石榴灯。

    明湛根本不需要明礼的认同,反而朝着明礼的兔子灯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明礼劝他不动,也只得由他去。事实上明礼从未成功的劝服过明湛。

    明礼觉得明湛是个很识进退的人,例如,明湛就算回家这些日子也很注意保持他这个做大哥的威严,等闲亲戚也不去走动,镇南王府对外发言人一直是他,明湛很知避闲。所以明礼也得拿出大哥的气度来,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匣子给明湛,低声道,“这里头是银票,若是有花用,我又不在宫里,你手头儿也方便些。”

    明湛点头,也没客气,收了塞自己袖子里藏着。

    明礼又道,“给你送进宫的东西,有一只红木箱子,里头是一箱子银锭,这次回去,你留着看院子的奴才别忘了打赏。”

    明湛点了点头,虽然是迟来的关怀,到底也是明礼的心意。

    不过,明礼大哥啊,我要等着你的提醒,早死了八百回了。明湛裹着大氅,托着小下巴琢磨,看来明礼大哥对自己年下的表现十分满意啊。

    32、花灯

    明湛是不想得罪明礼的,他在宫里其实手上没有任何力量,如果想办什么事,用到明礼的地方很多。虽然他也认为明礼这人不大聪明,但总比无人可用强。

    他明白明礼的心思,便顺着他,让着他。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看来明礼这人虽有些小心思,却不算坏。

    明湛阖上眼睛,马车晃悠悠的朝皇宫驶去。

    到了宫里,范维押着半车吃食用物先去了石榴院安置,打赏的事也交给他来做。

    明礼明湛身后各有内侍提着灯笼,经过装饰着满树花灯耀眼的御花园,去正德殿领宴。此时,为了应景儿,诸人都把各自的灯笼点亮,时不时互相攀比一番。

    像凤明禇拎了一盏金鱼灯,也极是豪华,金鱼灯身上的鳞片竟是一片片玛瑙磨薄嵌上,鱼的眼珠儿是点的黑珍珠,真不愧是鱼目混珠啊。

    凤明禇见了他们就颠颠儿的过来打招呼,先俯身用小手儿摸了摸明礼的兔子灯上面软绒绒的软毛儿,觉得可爱。又皱着小眉毛盯着明湛的石榴灯看了半天,才奶怕奶气的问,“明湛哥,你这是什么灯啊?”

    明湛心道,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明礼解释道,“明湛这个是石榴灯。”

    “哦~”这一声拉的很长,凤明禇围着转了一圈儿,很实在的品评,“是有点儿像石榴,不过也像桃子,刚刚我还以为是桃子灯呢。”

    死小孩儿,一点儿不可爱。

    明明就是石榴灯!

    “哟,明湛,咱俩这灯是一对儿啊。”凤明祥一身皇子服饰,提着个孙悟空走过来,一手比划着做个挤眉弄眼猴子样儿,“猴子偷桃儿。”

    “三哥,明湛哥这个是石榴,不是桃儿!”凤明禇的声音又尖又细,引得数人侧目。

    “分明是桃儿么,哪里是石榴。”凤明祥根本不信凤明禇的话,转而指着明湛的灯问明礼,“这是桃儿灯吧?”

    明礼都有些不确定了,墙头草的问明湛,“是石榴还是桃儿啊?”

    明湛索性不朝理这三个瞎子,伸长脖子瞧见魏安提着个美人儿灯来,举步过去,魏安的灯扎的实在漂亮,那美人画的明眸皓齿,是件极精美的工笔画儿,翠袖长裙,脚踩祥云,怀抱玉兔儿,飘飘欲仙,竟是嫦娥奔月图儿,魏安炫耀道,“怎么样,我自个儿亲手扎的?”

    明湛指指自己的灯,他这个也是自己扎的。

    魏安摇头笑道,“我五岁做的灯都比你的好。唉哟,你这是,嗯,石榴灯吧?”

    明湛笑着点头。

    “白瞎这么些玛瑙珠子。”魏安一身玄色大氅,人物俊美,拎着个美人儿灯,远望去真似一对璧人。这会儿他正在品量明湛的兔子灯,指点道,“看你细纱上这着色,调色不均,着色不匀,一点儿层次变化都没有,难为你怎么做的出这种烂灯出来?”

    “你口下积德吧。我看明湛的灯就很不错。”魏宁徐步而来,温雅的笑了笑,他穿的是正二品官服,手中一盏石榴灯,是薄瓷烧制而成,活灵活现,是那种熟透的石榴,豁了一个小口儿,露出绯红的玛瑙一样的石榴子。垂涎欲滴,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下,明湛非捧起来舔一口不可,看看是真是假?真漂亮,那种色韵光泽,极品中的极品。石榴底托处还有两片嫩绿欲滴的叶子,是用上等翡翠打磨而成。

    跟魏宁的一比,明湛只想把自己的灯笼藏起来或者去毁尸灭迹。

    魏安温雅一笑,略提高了些,灯光映着明湛的脸儿,细白如瓷,魏安笑道,“这灯重了你院儿的名儿,不嫌弃的话,一会儿送你吧。”

    明湛笑着点头,又指了指魏安的美人儿灯,魏安宝贝一样,把灯藏身后道,“休想,休想。这是我老婆,哪里能送人。”

    “快闭嘴!这是什么话!”魏宁脸一板,训道,“又不是在家里,你给我说话儿过过心!哪个是你老婆,你老婆在慈宁宫陪太后说话儿呢。”

    魏安闲闲道,“这个可比那个强。”

    魏宁脸一冷,魏安无趣的别开脸,搔一搔头,嘟囔,“知道了。”

    明湛绕到魏安身后,他现在个儿头矮,那美人儿灯恰是与他一般大小,近看也是朱颜红唇,可爱的很。明湛禁不住一圈美人儿的腰,凑过去,在美人儿的嘴巴上,啾~

    魏安跳手跳脚、呼天抢地,真仿似自个儿老婆被占便宜,撸袖子要找明湛麻烦,明湛早提着灯笼摇摇摆摆地跑出老远,边跑边回头瞧,见魏安已经提着美人儿灯追上来了,小短腿儿捣鼓的飞快。一人正在花木拐角处走来,咚的与明湛撞个满怀。

    明湛向后跌去,腰身一紧,继而被人长臂捞起,稳住了身子,明湛摸摸鼻子抬头望去,如果他会说话,此刻肯定会喊俩字儿,娘亲。

    真像,估计他娘亲年轻时就是这个模样吧。此人蟒袍玉带,一品侯爷的衣袍,漆发乌黑,眉目恬淡,正是明湛从未见过面的小舅舅——卫颖嘉。

    旁边儿一人将明湛掉要地上石榴灯捡起来递给他,“四公子,你的灯。”正是杜家老大,杜如方。

    “里头的蜡灭了,幸好灯没烧坏。”杜如方对明湛感观不错,重为他又点起石榴灯。

    明湛接过,笑了笑,作揖道谢。

    卫颖嘉笑,摸摸明湛的头,“好好走路,跑什么,跌了怎么办?”

    唉哟,我的娘诶,这浅浅的笑容、这说话的腔调,真是与卫王妃一个稿子描画出来的,明湛拉过卫颖嘉的手写道,“你跟我娘亲真像。”

    卫颖嘉淡定的点头,“娘舅娘舅,像也是正常的。”

    “卫颖嘉。”魏安也走过来,敲了明湛的大头一记,显摆自己的灯,“瞧瞧爷这灯,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卫颖嘉手里是一盏莲花灯,不好也不坏。

    魏安的眼睛落在杜如方的灯下,良久不说话,忽然“噗”的一声大笑起来,拍着腿指着杜如方的菊花灯顿足大笑,“唉哟,唉哟,大舅兄,要早知道你做菊花儿灯。我该做个黄瓜灯才是。”

    卫颖嘉忍不住低笑,啐他道,“子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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