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忽然觉得自己格外惹人厌恶。
是啊。
当初武陵营那个立誓“共赴国难”的男儿,如今怎成了心胸如此狭隘之辈?
韩立丢掉手中的小石子,缓缓起身,闭眼三秒,随即睁开。
这是他特有的习惯,每逢犹豫不决之事,闭眼三秒内,便能谋断定论。
既问天地,也问本心。
有心胸,有勇气,有谋略,有武艺。
在他韩立看来,四者有其二,便可为将。
可即便他杨青帝四者皆有,想要他韩立与之卖命,也还要看那最后一点!
走出营帐,韩立眯眼看起一哄而出的老秦人,伸手扯住了追在队伍最后的秦二和。
“他们这是干嘛?”
见谁都会献上一张笑脸的秦二和破天荒不仅没笑,反而拧着张苦脸道,“韩大哥,将军出事了,路上我再告诉你。”
……
营门之外。
第一百一十下鞭挞。
杨青帝宛若血人,倒地不起。
而一路狂奔见到这一幕的武陵营老秦人,没有任何人开口,却不约而同的拔出长剑!
燕青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将长剑顶在行刑的兵卒脑门,脸红脖子粗着大声吼道:“老子干你娘!谁干的?!谁他么让你们干的?!!”
数十位兵卒见此状况纷纷拔剑,双方对峙而视,剑拔弩张,气氛极为紧张。
“燕……青……”
营门落针可闻,一声虚弱艰难的呼声,瞬间激醒了上头的燕青。
杨青帝撑着一口气想要艰难站起,可却因伤势过重还是跌回了地面。
“回去……”
燕青血气上涌,咬牙切齿道:“将军!”
“回去!”
杨青帝五指成钩,微微抬起,指着来时的方向,“没有军令而擅自拔剑闹事,这……这是死罪……”
“你想让我……和……和这么多弟兄……因你而死吗?”
杨青帝咳嗽不止,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燕青只想捶胸顿足,恨不得自己替将军受这伤。
“武陵营!收剑!”
一声令下,近百柄长剑归入鞘中。
“继续……”
杨青帝闭眸,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还有……最后十下。”
负责行刑的一众兵卒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将军!!”燕青跪倒在地,声嘶力竭。
“走……”杨青帝低声道,“若是差这十下……前功尽弃!”
燕青转身看向行刑兵卒,“武陵营燕青!愿替我家将军受此刑罚!请你们鞭挞于我!”
与此同时。
“武陵营赵衡,愿替我家将军受此刑罚!”
“武陵营柳石弼,原替我家将军受此刑法!”
“还有我王庆春……”
……
武陵营一百一十三位秦人老卒,悉数下跪。
一百一十三声武陵营!
一百一十三声甘愿受罚!
在场的这些老卒,又有哪个,不曾受过将军的恩惠呢?
行刑的兵卒们最终还是朝着杨青帝扬起了鞭子。
并非他们冷面无情,只是身在其职,不得不为之。
那最后十下鞭子,在空中猛地炸响,却如柳絮般轻轻落在杨青帝的身上。
恰在此时,有隐官自营门内而来。
“还不快住手,”为首的年轻宦官连忙上前,训斥着这些兵卒,“你们知道这位是谁吗?”
“这可是陛下刚刚亲封的大将军!你们几个,不想活了是吗?还不快滚!”
一群兵卒颤颤巍巍,连忙丢掉鞭子离去。
众老卒纷纷上前,将杨青帝轻轻背了起来。
而后至赶来,目睹一切的韩立,大步向前,朝着杨青帝冲去。
“你想干嘛?!”燕青再次拔剑。
韩立没有理会,只是望着那血肉模糊的躯体,猛然弯下双膝,跪于地面。
“武陵营老卒韩立,在此立誓——”
这位曾为赵国誓死卖命,到头来却被赵括视为弃子的男人双手作揖,低下脑袋,用力磕头,死死压抑着一位老卒的悲凉与激愤哭腔,双眼通红喊道:
“从今往后,吾愿誓死追随杨将军!”
武陵营,原赵国胡服骑射而建立的精锐轻骑,素以快刀斩乱麻的奔袭战闻名,长平之战被赵括用来当做钓饵,死伤过半,却也巧合地避开了那四十万的坑杀。
直到很多年后,武陵营的那些旧赵人也没弄明白,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始终厌恶杨青帝的那条汉子会在归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长剑丢在他们身前,告诉了他们一个简单的道理。
“以后谁再跟杨将军过不去,就先从我韩立的尸体上踏过去!”
为将者。
最后一点。
名曰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