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溪所谓的秘密基地,是乌蒙灵谷西面崖壁上的一处天然平台。那处平台距离祭台有些远,两处各是占据了村子的两头,纵观整个村子,这里恐怕算得上最安静的地方之一了。
“好酒!”韩云溪仰头将陶碗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小手一拍大腿,高声道,“再来一杯!”
长琴的嘴角微微抽搐。谁能告诉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自诩千杯不醉的小孩,怎么才喝了三小碗就成了这副模样。长琴瞅着这递到自己面前的空碗,怎么着,这还吆喝上他来伺候他不成。
小云溪,胆儿肥了啊。
此时亥时刚至,夜沉如水,暗色的天幕透不出半点光亮。比起祭台处有着精纯灵力燃起的熊熊火焰,此处的平台上只有一盏闪烁着微弱光亮的烛灯,这还是凭借着韩云溪的微末法力的加持才不至于在这阵阵夜风中熄灭。
韩云溪的小脸此刻通红,黑眸里雾蒙蒙的一片。他盘腿坐在长琴的对面,虽然他自认无比清醒,但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微微摇晃了。饶是如此,这个小孩漂亮的黑眸也没有离开摆在自己面前的酒坛子,眨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如此这般的模样,看得长琴是又好气又好笑。
长琴无视着一直举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伸手揉了揉韩云溪的头发,语带亲昵地道:“我倒是一直没看出来,小云溪竟然还是一个小酒鬼。”
韩云溪的视线从酒坛移向了长琴的脸上,继而又落在怀里的古琴上,眼睛有些直勾勾的。
长琴微微蹙眉,开口道:“云溪你……”
“大哥哥很喜欢云溪的礼物吧,不然也不会一直抱着不放对不对?”韩云溪忽然道,声调平稳,语速和缓,丝毫看不出酒醉的模样。
然而——
韩云溪的双手忽然抱住了头,有些哀怨地道:“可是大哥哥你怎么能喜欢它多过喜欢云溪呢~”小小的孩子一脸控诉地道:“大哥哥都没有一直抱着云溪~~”
长琴的嘴角一抽。
韩云溪“悲鸣”一声,合身扑向了长琴,带起的冷风使得被法力加持过的烛火颤了又颤,险些熄灭。他的两只胳膊牢牢地抱住长琴的大腿,毛茸茸的脑袋硬是挤开了那张古琴,一头扎进了长琴的怀里。这还不算,要不是长琴及时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韩云溪的衣领,小小地阻碍一下,这个孩子就能够将他的脑袋伸进他的衣裳里面。
只是,长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使得韩云溪更加得悲愤。
靠在长琴的怀里,韩云溪扬起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醺然的双颊,含雾的双眸,委屈的神色,仿佛长琴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雾气朦胧的猫儿眼直直看进长琴写满无奈的凤眸,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长琴的眼角也有些抽搐。
果然,这只被逆了毛的小猫直接炸毛了。他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在幽幽的风里竟有恶鬼索命一般的哀怨,道:“到如今,大哥哥竟然……竟然连抱都不愿抱一下云溪了……云溪难道,真的就让大哥哥这么讨厌吗……呜呜……”韩云溪一头扎回了长琴的怀里,两臂死死抱住长琴的腰,嘴里呜咽着闷闷的哽咽声……只可惜无论韩云溪嚎得如何“情真意切”,长琴的衣襟就是无比干燥,连水珠都没有沾上半点。
长琴抚额,他忽然明白了风敏的苦心。早知道韩云溪醉了酒之后就成了这个模样,他绝对要在韩云溪要求添酒的时候灌他一缸溪水。
只是长琴不知道的是,韩云溪此刻这种醉酒后的胡搅蛮缠,就是韩休宁都没有见到过。风敏不愿韩云溪多饮酒的缘故,无非就是韩云溪从前醉酒时头痛呕吐,反应一般比较剧烈,基本上宿醉之后的第二天都需要一直在床.上躺着,当然这也不排除韩云溪年纪尚小的缘故。
长琴在心中默默后悔自己对韩云溪的放纵,而醉得已经有些迷糊的韩云溪却发现,自己所控诉的对象竟然连半点回应都没有,完完全全将他忽视。当下心中愈加委屈,闷闷地在长琴怀里磨牙,拖长音还带颤音地道:“大~哥~哥~”各种委屈难道你就不安慰一下吗!
“我错了!”长琴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道。
“唔?”韩云溪扬起小脸,却见着长琴一脸的严肃认真,郑重道:“这世上,当然还是小云溪最重要!”
“真的?”韩云溪眨巴着眼睛。
“当然。”长琴点头,伸手点了点因韩云溪强烈要求上位而挤下来放置在地上的七弦琴,道:“若非这张琴是小云溪做的,我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神情傲然,没办法,谁叫这琴这么烂呢,要不是韩云溪送的,白给他他都嫌沉。
韩云溪努力板起一张小脸,竭力模仿慧婆婆在自己有了进步时露出的严肃而欣慰的表情,只是嘴角的微微上挑却像极了偷鸡的小狐狸。韩云溪轻咳了一声,有些模糊地道:“还成吧,人家做的琴,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的,不用夸我的我会不好意思的真的……”
长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孩子醉起酒来怎么能这样呢?!口齿是清楚的(字字控诉极有条理),动作是敏捷的(一扑一抱挣都挣不开),唯有这想法,怎么会越来越诡异呢。
“啪啪。”韩云溪小手很是豪气地拍了拍古琴,震得琴弦嗡嗡震动。
长琴只听见韩云溪这般道:“来来,快响两声,让大哥哥见识一下你的琴音。”
长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中第五十六次下了决定,绝对不允许韩云溪沾上一点酒,就是半滴也不成!!
被韩云溪辣手拍打的古琴连一个完整的音符都没有发出,韩云溪当即大怒,十根手指齐齐上阵。白嫩的手指之下,一阵阵比这午夜凄厉的风声还要刺耳的声音传了出来,直震得长琴额角突突直跳。
长琴连忙伸手按住了那两只正在“弹棉花”的小手,要知道,这张由韩云溪制出来的七弦琴,除了样子很是符合琴的标准外,宫商角徵羽,没有一个在调上!为了将这张琴调出最普通的标准,长琴可是费了不少心的。
“唔……大哥哥怎么了?”韩云溪那双雾蒙蒙的杏眸直勾勾地看向长琴,黑色的眸底满是无辜与疑惑。
长琴嘴角一扯,他能说,琴音是用来陶情的不是用来折磨人的吗?
韩云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脆声道:“大哥哥是很震惊吧~”
长琴默默点头,他是很震惊,这弹棉花的手法,实在是太出众了。
哪知道,韩云溪的笑容紧接着就变成了羞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云溪也没有想到,在琴艺一途上竟还有点天分……”
“……”
“大哥哥?”疑惑而无辜。
“……琴艺之上,云溪确是天赋异禀……”
能将琴弹成棉花而不自知,确实是天赋异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