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百里屠苏醒来的时候,视线虽然朦胧,但身下床榻柔软,有清雅熟悉的药香萦绕,便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侧脸在被褥上蹭了蹭。
好半晌,待得百里屠苏眼前视线清晰之后方才发现,眼下他置身的床榻宽广,足以容纳五六人,而且竟非外界普通床榻的模样,盈盈似是玉质且触手而生温。身下被褥也不知是何种布料,上面虽然绣着祥云的花纹,但根本摸不出半点绣线的痕迹。他的身上……
百里屠苏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眼下他竟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他不禁咬唇,抬手便撩起层层叠叠笼罩着床榻的鲛纱帷幔,赤着足走下了床。
百里屠苏黑色的杏眸迅速地扫了一下四周——这应是一间卧室,屋内的陈设简单,只寥寥几件家具,但用料却极为精细。百里屠苏虽不精此道却也看得出,这屋内物品,无论是屏风案几亦或是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看上去简单,但皆不是凡品。
百里屠苏的目光梭巡了一周,终于忍不住有些气馁——除了身上这件里衣以外,他竟找不到一件替换的衣裳。气馁之余,目光又忍不住顺着被支起的窗棂向着窗外一瞥,正是一片暖融春.光。
抬脚走了两步,百里屠苏这才看到,距离床头不远处,隔着那一张琉璃山水屏风,靠墙摆着一张木制琴台。也正是在此时百里屠苏方才发现,其实这间不俗的屋子竟然有着这么一处破坏了整体华贵的地方——
那琴台上摆着的七弦瑶琴,既不是九霄环佩这样级别的古琴,亦不是绿绮焦尾这般的名琴。伏羲制式,但做工极为粗糙,琴身略有些凹凸不平不说,连髹漆都没有,更显琴身斑驳。也不知这张琴曾经遭受过什么,琴身的中央竟然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虽然看得出后来有人细心修补,但恐怕终其一生这张琴只能做一个摆设了。
百里屠苏的目光微微上移,却又见到了一物——一个圆圆脸,眯眯眼,穿着杏黄色衣裳,脖子上又挂着一张小琴的泥人。
百里屠苏的脸,蓦地烫了起来。初醒时略有些模糊的记忆此时全都清晰起来,这分明就是他亲手所制还被先生夸上天的泥人!他的手艺,他自己都有些自惭形秽,偏偏被先生这般大喇喇地摆在桌案上!
想到了长琴,那昏睡前在始皇陵的记忆也一并想了起来。
百里屠苏猛地后退了一步,俊脸涨得通红——他想起来了,在始皇陵内殿中,先生……先生……然后,然后……百里屠苏懊恼地捂脸,他从不知先生如此温和淡雅之人,亲吻之时竟是如此得……而他自己亦是如此得不堪大用,竟然因忘记呼吸而硬生生地昏了出去。
许是有些心虚,百里屠苏竟觉得那个出自他手的小小泥人露出了满含戏谑的笑容。他慌忙伸手想令那个泥人“面壁思过”,却不料手指在触碰到泥人周身半尺的范围时,竟触到如水波一般的无形屏障。那屏障显然对他并不设防,除去微带凉意的触感,他的手很是顺利地摸到了泥人,很是迅速地将泥人转过身去。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百里屠苏方才略略觉得面上的燥热退下了一些。
再度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以及那个正面朝墙的泥人,百里屠苏举步走到门边,苍白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门把手。他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什么好介怀的,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更何况,他对先生本就……
百里屠苏手上用力,轻轻推开了屋门。伴随着门扉的打开,屋外暖融的阳光斜斜照进了屋中,骤然的光线令百里屠苏微微闭上眼,半晌后才缓缓睁开。
黑色的杏眸猛地瞪大——
屋外,是唯有古籍上描述的桃花源才会有的景色。
木屋前是一处桃林,明明已非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此处的桃花却异常绚烂,微风乍起,吹落一树花雨,浩荡飘渺,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桃林尽头处有重山层叠,中有飞湍瀑布,水波到木屋处已趋近平缓。碧水澄澈,其上有莲叶芙蕖,熙熙攘攘,揉碎了阳光如碎金一般。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惊起鸟雀无数。百里屠苏循声望去,竟见远方有黑烟滚滚,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呛咳声,低沉嘶哑却是异常熟悉。
莫非……是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百里屠苏心下一惊,抬脚就要迈出房门,却在即将踩到门外草地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一下——他的脚上并无鞋袜,身上穿着的也是里衣,虽看上去此地少有人烟,但就这副样子出去,似乎有些不雅了些。百里屠苏猛地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问题,若是因他这点迟疑而害了先生,他万死难辞其咎!
待得百里屠苏跑出房间,那黑色浓烟处的情景在他视线里愈加清晰的时候,百里屠苏忽然想到,不止是他的衣裳鞋袜,他那多年来来沐浴之时都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的焚寂剑,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念头只在百里屠苏的脑中转了一瞬便很快被对长琴的担忧给压了下去。他快步跑到浓烟翻滚的地方,初始时的些许尴尬此刻尽数化为担忧。
那不断冒着黑色浓烟的地方,是一处临水的木屋。木屋外堆放着一些新鲜的食材,想来曾经应是做厨房的地方。为何说曾经,只是因为在百里屠苏看来,这处木屋应该推倒重建了。毕竟,也不知这木屋经历了何种可怕的事情,不仅失去了原色,连屋顶都飞了出去。从百里屠苏的角度,他依稀能够看到塌了一半的屋门中,那漆黑的灶台,溅在墙壁之上的滚油食材。
而他那曾经温文尔雅的欧阳先生,此刻正弯着腰呛咳着不停,他一面咳嗽着,一面挥手驱散脸前的黑烟。黑色的头发散乱着,自他的肩膀处垂了下来,发带早已不翼而飞。身上穿着的杏黄色衣裳,此刻满是油污。宽广的袍袖此刻挽到手肘处,依稀可见其上油渍斑斑,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许是听到了百里屠苏的脚步声,长琴抬头见百里屠苏站在那里,下意识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道:“屠苏醒了?这一觉可是睡了一日,真像一个小懒猪。”语气甚是亲昵,眸光温柔似水。
只是,虽说先生容颜极盛温文尔雅只需微微勾唇便可颠倒众人,但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