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废墟
一连数日,大雨不曾停歇。空间的罅隙之间,曾经的蓬莱乐土之上,满眼尽是断壁残垣,坟茔遍地。
坟茔之间,黛青跪坐在地上。她不曾用法术抵御大雨,雨水顺着苍白的面容划过,几乎令人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近乎凄厉的雨声中,黛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低低开口,宛如自语:“……你死得倒快,我本想将凡间的千般刑法拿来用的,可不成想,你竟先一步死了。”
黛青忽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可在风雨中,她的笑声更像哭泣。
她的身旁,一个粉衣的女子静静地躺着,乌发披散,双目紧闭,面目沉静安然,胸口处早已没有了起伏。
黛青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手指,她的身体在颤抖,呜咽的声音再无法抑制,哪怕抚琴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但她嵌进指骨的牙齿却愈加用力地咬合。
“凤来……凤来他明明不该这个样子的啊……”
“神女现在才察觉到吗?”黛青的身后,一个清冷威严的女声响起,一字一句道:“昔日太子长琴乃天界乐神,温和沉静,从不轻易毁伤生灵,神女以为,如今那个逆天行事的妖孽,会是太子长琴吗?”
黛青的眼忽然冷了起来,她冷冷地回眸,道:“九天玄女,你来做什么。”
美丽威严的神女凌空而立,周身霞光隐隐。面对黛青含着杀意的诘问,她神情不动分毫,道:“自是奉天帝谕旨,为神女解惑,免得神女为占据太子长琴肉身的邪灵所惑。”
“占据……邪灵……”黛青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灼热的温度仿佛整个灵魂都在燃烧,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发问道:“凤来……被夺舍了……是了,一定就是这样的……所以,他忘记了曾经与鸾来相处的经历……一定就是这样的……对……就是这样的……”
………………
百里屠苏等人以腾翔之术来到了青龙镇,此时雨势未歇,堤坝之外海浪汹涌,随时都有冲破堤坝的可能。海浪如此威势,莫说普通人,便是一般的修行之人也难以抵御。当初曾经挡住巨浪的光罩早在海啸发生不过半天的时间里便轰然破碎,也正是靠着这半天的时间,大部分沿海居民才得以后撤到山林高地之处,才不至于尽数覆灭。
本想在青龙镇向向天笑兄弟俩接沦波舟出海的众人沉默地看着几成泽国的青龙镇,坍塌的房屋,在水中漂浮的横木,襄铃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喃喃道:“大家……向大哥还有延枚……他们……”
百里屠苏面带苦涩,半晌道:“走吧。”在暴雨中腾翔之术虽然不易,但好在不比当初去祖洲,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先生的位置,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不多时,众人眼前暴雨侵袭海浪翻滚造成的模糊视线之中,隐约露出了一个轮廓,越是靠近那里,风雨海浪就变得越小,待得他们的脚踏在白色的沙石上时,目之所及虽然是一片浓雾,但已经没有了风雨怒嚎的声音。
附近的雾气很大,以着众人的目力只及五丈之内,这也令众人发现了脚下沙石竟是红色。红玉俯身摸了摸石块,触手是一片暗红,不禁叹道:“是血。”
众人脸色一变,这样暗红的颜色,究竟是要多少的鲜血才能染就!襄铃的小脸更是煞白,缩在百里屠苏的身后,颤声道:“这些血,里面有好可怕的气息。”
襄铃修行时日尚短,虽然九尾天狐的血脉不同寻常,她也说不太清究竟感觉到了什么,但血液里面隐隐的压迫却令襄铃有些难受。
百里屠苏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他细细看着剑柄处的印记,轻声却笃定地道:“是括苍山宗室弟子佩剑。”括苍山,是十大洞天之一的门派,底蕴深厚,不逊于天墉城。
尹千觞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对众人道:“此处血迹未干,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风晴雪垂眼看着地面的血迹,低声道:“大哥是说……”
尹千觞苦笑一声,道:“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哪容得下他人污了地界。那些人,不论死活都不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至于这些血迹,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收拾了。”
百里屠苏扔下手中断剑,颔首道:“走罢。”说着,当先走进了迷雾之中。
方兰生皱了皱眉,嘟囔道:“这么大的雾,看都看不清前面的路,木头脸这么一头扎进去不会迷路吗,早知带着司南就好了。”却也无法,只得跟在百里屠苏身后。
雾气浓重,视线根本无法看到前方的道路。但百里屠苏的脚步却是极稳,毫不犹豫地走在唯一那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上。即使他看不到,他也能够感觉到先生在哪里。
魂魄相引,或许是他们最大的缘分。哪怕他们正因这缘分,不得不去面临那一场抉择。
………………
刚从海底升起的大陆,无论十巫如何想要将它装饰得符合主上的审美,终是力不从心。这里还保持着一些海底特有的景色,比如某处尖石之上正挂着一个巨大的贝壳,山体的一面纠缠着碧绿的海藻。然而,山巅之上却有着一座与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巨大宫殿,碧玉为地,灵气氤氲几乎成了液体。水精为顶,苍穹天光能够透过殿顶,直接映在地面上,浮光掠影,波光潋滟。
殿外,巫盼与巫抵二人垂手而立,侍奉在外。
殿内,长琴斜靠在御座之上,凤眸半敛,掌心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御座之侧,是一张七弦古琴,不是他长伴身侧的九霄环佩,这张琴的琴身斑驳,横面有三条裂痕,连琴弦都崩断三根。
“啪嗒!”一个细小的声音突兀地大殿响起,长琴如梦初醒一般看向脚边。
他手上把玩着的东西在方才出神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泥人,大饼脸,眯眯眼,脖子上还勒着一张小琴,当真丑得可以,可偏偏,这半点美感也无的东西,长琴莫名地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像他。
他竟然觉得这个矮胖挫的泥人有些像自己,他都想给自己扔几个清心明目咒了。
“如果让本座知道,究竟是哪个蠢物胆敢以本座为形象,却给本座捏成了这副德行,本座一定……”长琴目光幽暗,近乎咬牙切齿一般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