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语能看得出她姐姐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是每况愈下。眼眶下的黑眼圈愈见深重,眼球里的红血丝也越发密布。她时常站在窗口对窗外望。其实窗外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并没有因为这五环外的地理位置而有丝毫改善。从三楼看出去,只能看到梧桐树的树尖,宽大如手掌的叶子,灰白色的枝桠,斑驳在枝叶间的惨淡阳光。通常这个时候,刘艺语在背后轻轻叫她一声,她都会像受了惊般,浑身一个明显的抖动,继而转过头来,憔悴的双眼在日照之下无所遁形。她先是瞪大了眼睛看刘艺语两三秒,继而才笑道,“你来了?开始吧。”
刘艺语一直在默默等着,刘艺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越过这道坎。这个强势的女人依然在强撑着,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种内心的自我斗争无疑消耗了她极大的精神力,导致了她现在这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对她的治疗依然在进行着。刘艺语不可能对她使用什么过激的疗法,毕竟恐同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得她自己跨过儿子的那道坎。她仍旧每天下午三点钟过来陪她聊天,在话语中引导她,让她一步步反复地,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对乔亦初的印象和感觉,在这种过程中,经过刘艺语的暗示,可以逐渐地剥除她内心对乔亦初的怀疑的壁垒。
每天的治疗结束,刘艺语照常问她,“要去看看他吗?”
刘艺言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半晌,才会淡淡地摇摇头,目光又转向窗外。
诸葛霄却早已等不及,每天捉着他小姨眼巴巴问,“我妈呢?我妈还不肯来看我?”一方面,他是想早点把这事给解决了,他好和乔亦初夫夫双双把家还,另一方面,听小姨的描述,他妈的状况实在算不上乐观。他怕刘艺言再这么撑下去,非得崩溃不可。虽说刘艺言给他整出了这么多事,但怎么说她都是他妈,是生他养他的女人,从小到大可着劲儿宠他,基本不犯原则性错误。诸葛霄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他都得心疼成习惯性心抽搐了。
刘艺语哭笑不得,“不是不肯,是不敢。”
诸葛霄撇撇嘴,“拉倒吧,她就是狠心,我都被电了这么多天了,她都能扛着,充分说明我不是她亲生的。你还别说,小时候她就经常吐槽我是移动充话费送来的,而且就因为我这么不乖,导致她对移动一生黑,改用电信!”说完后寻思了一阵,更生起气来,“你说这叫个什么妈!”
刘艺语笑得不行,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问,“别说你妈了,你那小男朋友呢?他不来看你吗?”
乔亦初没把自己来北京这事告诉诸葛霄,甚至没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诸葛霄一边担心着他妈还得一边操心着他这边。
诸葛霄扬扬手机,“就这样呗,发短信打电话,够了。”
小姨揶揄他,“连这种关键他时候他都不来陪你?看样子他没你说得那么好嘛。”
诸葛霄板起脸孔,一本正经地替乔亦初解释,“他跟我不一样,他很忙,有很多比赛要准备的。”假期里就听施译提过,什么全国英语演讲大赛啊,物理奥赛啊,金牌数学啊,化学竞赛啊,听得诸葛霄晕头转向。乔亦初本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见他怎么上心,翘掉导师辅导课去看诸葛霄打篮球是常有的事。
小姨一边在心里偷笑,一边拿胳膊肘捅诸葛霄,“这么信任他?我看不一定哦,也许他趁你不在身边,在外面沾花惹草也有可能的嘛。”
诸葛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姨,你别挑拨离间了,没用的。”
刘艺语并没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反倒觉得这么逗弄诸葛霄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然而不知道是小姨乌鸦嘴还是怎么地,这天晚上,诸葛霄居然一直没联系到乔亦初。这种情况太不寻常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乔亦初的电话一直关机。事实上自从那次以后,诸葛霄对关机就有了一种心理厌恶,他反复拨打,电话里却总是那个讨人厌的女声,弄得他有砸手机的冲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不能够吧,难道真被小姨说中了?乔亦初现在在哪个温柔乡里流连呢?宁碧沅?不对不对,他俩已经彻底断了,乔亦初不是吃回头草的坏马。那会是谁?诸葛霄拍着床垫腾地一下坐直身子。乔亦初这人太可恶了!谁都有可能爬上他的床嘛!
诸葛霄越想越恨得牙痒痒的。早就说乔亦初太高调,他还狡辩!每天走在学校里,停在他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要太多!他却非要说人家那是腐男腐女一边围观他们一边脑补呢!诸葛霄一边骂着,一边又给乔亦初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脑洞一开就收不住匣了。虽然明知道乔亦初不可能背着他乱搞什么,但诸葛霄仍然翻来覆去,一边诅咒,一边不是滋味地脑补他正和某个女人谈笑风生。乔亦初在床上简直流氓得不是人,时常弄得诸葛霄脸红心跳。这种流氓只对他一个人也就算了,但不知怎么,诸葛霄现在只想着乔亦初是不是在对另一个人说些流氓话,做些流氓事。一边想,诸葛霄一边狠狠打了个哆嗦,月光照出他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太!惊!悚!了!
正从饭店出来,走在回宾馆路上的乔亦初,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四月的晚上也的确是有点冷,昼夜温差很大,很容易感冒。乔亦初把连帽卫衣的拉链又拉上了一点,手揣进兜里——糟糕,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又摸了摸衣兜,确定是空的。
开什么玩笑,手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