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好运。”与少年错身而过时,她翘着唇角说道。
“你临时改变了参赛曲目?”周允晟用标准的德语询问。他记得参赛名单上汉娜报的曲目是《悲怆》,她忽然提高了难度会让后面的选手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当然,如果有绝对的实力,这点小插曲并不算什么。
“是啊,你也可以临时改变一下。”汉娜笑嘻嘻的说道。
“你的提议很好,我喜欢竞争激烈的比赛。”周允晟微笑点头,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台下的评委。
评委们看过纸条后大吃一惊,派人跟少年反复协商后见他心意已决,只能点头同意。坐在后面几排的薛子轩见幕布迟迟没有拉开,走过去询问情况。
“亲爱的轩,你妹妹临时改变了曲目,她要弹奏《致帕洛切夫》。我们规劝过她,但是她并不愿意采纳我们的意见。So……”工作人员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致帕洛切夫》并没有被收录在《超技练习曲》中,但弹奏时的困难程度与它们相比只高不低。这首曲子鲜为人知,弹奏者更是寥寥可数,不仅因为其需要大师级的弹奏技巧,还需要投入常人难以想象的充沛情感。
上个世纪最着名的钢琴演奏家普法洛因为练习这首曲子而导致了精神崩溃。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能把它完整的演奏出来。它一经问世就被誉为‘魔鬼的音乐’,演奏者需要不断地大力敲击琴键,连续弹奏不协和弦,旋律至始至终都停留在**未曾消退。
这首曲子首演的时候,听众由于受不了强烈的琴音刺激而选择集体退场。从那天开始,《致帕洛切夫》就彻底退出了主流音乐的舞台,直到一个世纪之后的现在,才有音乐家发现隐藏在它旋律中的独特魅力而打算让它重现人世。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就连薛子轩也曾表示自己只能弹奏出《致帕洛切夫》的形体,而无法重塑它的灵魂。
魔鬼的音乐或许只有魔鬼才能演奏。
这也是评委震动的原因。他们不想眼睁睁看着一名有潜力的选手因为挑错了曲子而被淘汰。但如果他自己坚持的话,他们也不会阻止。
主持人将临时更改的曲目报出来,台上台下嘘声一片。休息室里的选手们更是笑得颇为幸灾乐祸,冲汉娜竖起大拇指。要不是汉娜刺激了薛静依,她也不会主动找死。很好,竞争者又少了一个。
“阎爷,小怡还没上台呢,他们嘘什么?”薛老四是个不通音律的粗人。
薛阎正用手机百度,看见《致帕洛切夫》的介绍,不由挑高一边眉毛。
“魔鬼的音乐,这么刁。”薛老四凑过去看了看,嘴里直咋舌。
两人说话间,幕布拉开了,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少女(少年)已经坐在钢琴前,一束光线聚焦在头顶,将他照射的纤毫毕现。他微微低垂着眼睑,似乎在调整情绪。
评委们并不催促。少女能选择这首曲子已经证明了他的勇气,他们愿意多给他一点时间。
坐在家里观看直播的薛静依暗暗咬牙,怎么也想不明白黄怡为何会临时更改曲目。难道他以为自己能弹奏出连哥哥都无法完美演绎的曲子吗?他是太自大还是太愚蠢?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参加比赛,一来就搞砸了!
周允晟在回忆《致帕洛切夫》的创作背景。它的编写者是上个世纪并没有什么名气的音乐家卡兰斯,在曲子公演并得到无数恶评后,他服毒自杀了,尸体在他居住的破旧小阁楼内慢慢腐烂,直到一个月后被房东发现。
当时公众都认为他是因为无法接受失败而选择了死亡,毕竟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谱写这首曲子,说一句‘呕心沥血之作’也不为过。但周允晟并不这么认为。这首曲子为什么叫《致帕洛切夫》?帕洛切夫究竟是谁,跟卡兰斯是什么关系?
当时的人查不出,也不想查,但周允晟拥有008,想要找到真相是轻而易举的事。通过搜索史料库,他发现帕洛切夫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是卡兰斯高中时期的同学,两人关系非常亲密,但在他们毕业的时候,帕洛切夫因为受不了家人的虐待自杀了。从他死亡的那天开始,卡兰斯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费在了谱曲上,曲子完成并公演的第二天,他也同样选择了自杀。
用毕生心血来向一个亡魂致敬,并义无反顾的追随他而去,那是怎样一份厚重的感情?仅仅只是单纯的朋友吗?周允晟并不这么认为,根据当地的医疗记录显示,帕洛切夫曾经被家人送入精神病院治疗,原因是爱上了同性。在那个年代,同性恋者得不到丝毫尊重,一经发现就会被整个社会排斥。
帕洛切夫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选择死亡?而卡兰斯,他的爱人,又是怎样在无尽的绝望中坚持下来?《致帕洛切夫》的旋律为何至始至终那么狂暴,真的只是为了表达失去爱人的痛苦?
不,应该还有怨恨,反抗,谴责,谴责这个残忍无情的社会毁掉了他们幸福的可能,毁掉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交织在狂暴旋律中的情感只有纯粹的爱和恨,两者合二为一变成毁灭。
在爱人死后卡兰斯真正想做的事其实是毁灭这个残忍的世界,但他没有能力付诸行动,只能把无尽的爱恨谱写成旋律,宣泄给所有的听众,甚至于连帕洛切夫,他都是心存怨恨的,恨他抛下他独自面对死亡。
当听众因为受不了刺激而谩骂退场时,他的心情应该很痛快淋漓吧,所以他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这个世界。
当时的乐评人何其敏锐,他们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首魔鬼的音乐,因为毁灭和死亡是它的主旋律。
想到这里,周允晟深吸口气,用力按下第一个音符。他也曾经历过最热烈的爱情,最痛苦的折磨;也曾在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中拼命挣扎,想要反抗这个残忍无情的世界。当爱人将他抛回本体独自赴死时,他也同样的恨他,却也撕心裂肺的爱他。
卡兰斯的心情,他感同身受。
台下的评委和听众在忍受了长久的寂静后都在等待他胆怯退场,却没料到他不动则已,一动竟如此雷霆万钧。随着第一个高昂的音符迸溅而出,一段又一段极其厚重,尖锐、不和谐的旋律像山岳崩塌一般滚滚袭来。
少年快速地,猛烈地敲击琴键,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都爆出一条条青筋,脸上带着狰狞而又痛苦的表情。他脊背忽而绷直,忽而又颓然弯曲,发丝随着摆动的头颅在光柱中划下一道道痕迹。他指尖迅速从这一头滑到那一头,用快得肉眼难辨的速度将挤满了一个小节的三百多个音符一一敲击出来。
高昂的琴音连续不断的撞击听众的耳膜,直入心脏,让他们感到恐惧不安的同时又觉得痛苦而压抑,仿佛有一双手捂住了口鼻,令他们陷入绝望的窒息。
少年显然比他们更痛苦也更绝望。因为深陷在琴音中不可自拔,他脸上布满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随着头颅的摆动洒落在手背和琴键上,在光柱中闪耀出晶莹的星点。
他咬紧牙关,重重压下最后一个音符,仿佛从地狱传来的乐音戛然而止。他双手无力的摆放在琴键上,粗重的喘息从听筒扩散出来,回荡在演奏厅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安静的落针可闻,有人捂着胸口满脸惊惧,有人抿紧双唇默默流泪,还有人陷入呆滞无法抽离。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原来音乐果真具备直击灵魂的力量,他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都能让他们的灵魂感受到疼痛并因此而瑟瑟发抖。
“刁!刁爆了。”薛老四目瞪口呆。连他一个大老粗都能被少年的音乐震撼,更何况满厅的专业人士。
薛阎率先鼓掌,在他之后,掌声稀稀拉拉的响起,直至交汇成雷鸣。八位评委齐齐站起来大声叫好,脸颊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有生之年能听见如此纯粹的《致帕洛切夫》,他们死而无憾。
薛子轩挤开身边的听众奔上舞台,将少年紧紧拥入怀中,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他被他征服了,从身体到灵魂。
“安可!”台下的观众一批接一批的站起来,喝彩声交汇成滔天浪潮。
周允晟推开薛子轩向大家弯腰致敬,脸上还带着些许痛苦的神色。薛子轩脱掉白手套,为他擦拭满脸汗珠,然后再次热烈的拥抱他,骄傲的笑容全世界都能看见。
薛阎因为行动不便被卡在听众席上,只能脸色铁青的盯着台上。
“我要治腿。”他简短交代。
“啊?不是说不想治吗?”薛老四先是怔愣,看见跑上台与少年并肩站立的薛子轩,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好,回去就帮你安排手术。”他如释重负的笑了。能拥有一个爱愈生命的人,再不幸的人生也会慢慢变得幸运。
选手们挤在过道上,表情格外精彩。少年无论是技法还是表现力,已经能跟当世最顶尖的音乐家比肩。在汉娜提高了比赛的水准之后,少年更是将之推向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别说青少年组,就是成人组,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而现在,比赛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半决赛和决赛,他又将带给大家怎样的震撼?
评委们有志一同的打出最高分。完美,除了完美他们给不了任何别的评价。少年谢过听众原本准备下台,却又被热烈的呼唤回来,他们太喜欢他了,希望他还能演奏一曲,但这显然不符合大赛规则。周允晟只能再三谢幕,直过了五分钟才在薛子轩的揽护下回到休息室。
后面出场的选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所以表演的时候格外放松。他们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少年。比赛才刚刚开始,冠军的人选就已经确定,除非少年在此期间发生什么意外无法正常参加比赛。
坐在电视机前的薛静依手忙脚乱的吞服了一粒救心丸。少年无与伦比的天赋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预估,现在她开始心慌了,不确定自己在得到少年的心脏后能否攀登到与他同等的高度。
站在舞台上的他就像是天边的星辰,那么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PS:文中提到的钢琴曲,有的现实中存在,有的是我编的,大家看看就好,别较真,这写作背景都是架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