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提了保温桶进了病房,王小虎正坐在床上看课本,如今已经到了12月初,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先是在看守所关了半个月,这腿上的伤也要养上一段时间,功课已经落下不少,高中竞争又厉害,只能靠自学。
瞧见夏凡进来,王小虎就放下了手中的英语书,冲着他点点头,平淡的说了句来了。自从夏凡骂过他那一次后,王小虎倒是肯开口说话了,只是变得有些深沉,原先身上那股子年轻孩子的朝气不见了,因为学习好,家境好而自而然带有的桀骜不驯也不见了,仿若平静的湖水,夏凡有时候会悄悄的观察他,总觉得,在这一汪湖水下,掩盖着王小虎并不平静的内心,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
他对看守所的事情绝口不提,除了对他妈妈解释为何会伤了腿,“没什么,你给我的被褥太好了,有个叫巨峰的小混混瞧上了,非要跟我换,我不愿意,我俩就趁着夜里熄灯打了一架,腿是他拿凳子砸的。不过,我也把他脑袋咋开了花,论起来,还是他吃亏了。”
这事被夏凡写在了信中——那封信是夏凡写的,王小虎拒绝叫那个男人爸爸,也拒绝回忆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事情,夏凡只好找了顾芳,听着她边哭边回忆曾经的过去,跟贝诚一起,杜撰了那封信。
只是不肯说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恨可以用言语说出来,那代表着这并不严重,如果只能慢慢的隐藏在心里,用全部的精神血液力量去时时刻刻的折磨着自己,那才是问题。
对于这个,夏凡却是深有感触,他的恨,无论对夏家,还是对顾禾,都是不可能用语言来说出的,他的恨在他的骨血里,在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一息尚存,他就不能忘记。
这太折磨人了,他并不希望王小虎也变得如此。
只是,夏凡也明白,这事儿不能问,不能猜,他只希望通过慢慢纾解,通过王瑞和林慧慧得到应有的惩罚,王小虎能放开这一切。
将保温桶放到桌子上,夏凡将王小虎扶下了床,“顾阿姨炖的排骨,蒸的胡萝卜牛肉的大包子,我瞧着她忙活了一上午,就让她睡会儿午觉,我给你带过来了。”
王小虎道了谢,坐在了凳子上,将保温桶打开,里面升起袅袅的蒸汽,带出浓郁的排骨香味,“你吃了吗?我妈放的不少,咱们一起吃点。”
夏凡从包里掏出了个收音机,啪的一声摁下了摁钮,在滋啦啦的噪音中找着电台,“不用,包子蒸出来的时候,我吃了好几个,顾阿姨手艺真好,要不是她在这儿有份这么稳当的工作,我真想让她跟我去做饭店去。”
王小虎两口就吞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包子,拿着汤勺呼哧呼哧的喝着排骨汤,听了这话,顿了一下,看着低头正跟收音机较劲儿的夏凡,“你这话要跟我妈说,她准高兴。那个收音机接触不太好,你用拳头砸两下就成。”
收音机是夏凡出门前,在家里找的,应该是外公用旧的东西,当时只看了电池还有电,就没注意,哪想到并不好用。夏凡在24小时供暖的病房里都急出了一头汗来,他抬头瞧瞧挂表,快十二点了,于是干脆听了王小虎的,使劲拿拳头锤了两下,果然应验了,里面滋啦啦的声音,立刻变成了“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整点新闻。”
夏凡立刻扭着已经快掉下来的转钮换台,在广播声和滋啦啦的声音不停切换了两分钟后,他才停了下来,省新闻综合广播整点新闻他总是听,认识这两个主持人的声音,否则所有台都是新闻,要找出来可不容易。
男孩子吃饭都快,五个大包子一桶排骨汤,王小虎也不过用了十分钟,他似是知道了什么,自己慢慢的收拾着碗筷,耳朵却是竖起来,一直听着收音机里的动静。
夏凡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保温桶放好,“贝诚找了人,说是今天在中午十二点十分的筱娴声音里播出,时间差不多了,就是这个台。你是要自己听,还是我陪着你?”
他们住在了单位子弟医院里,最近病人并不多,所以王小虎住的虽然是三人间,可只有他一个人。王小虎想了想,冲着夏凡道,“夏凡,让我一个人听听吧。”
夏凡点点头,到走廊里站着,从口袋里摸出颗话梅糖含着。他最近烦心事太多,大舅一家,王小虎一家,可这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虽然正面冲突比较多,可这些人的手段也有限,他总是能解决的。可一想到,回小城的前几天,他请了其他五个股东过来开会,说出了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
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报复夏家和顾家,夏家乃是港商,几代人从事医药行业,虽然不如李嘉诚他们那般有名,但在香港也算是二三流的商家。纵然这几年他们在香港发展不利,转到在大陆投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着在夏家那半年,他们的穷奢极欲,他就不能掉以轻心。
而顾家,则是另一个层面。顾禾这一枝乃是京城顾家的偏支,倒是不从政,但却极有势力,地下赌场,走私,除了贩毒,什么都干,为京中顾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本就是同宗,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又有经济往来,对付他们,则要更难一些。
但最基本的,是夏凡需要在短时间内拥有大量资金,而快餐业虽然挣钱,但都是老老实实的血汗钱,敛财的速度远远达不到他的预期,而且时不待人,所以,他做了决定,请了五个股东来,宣布他从明年开始,将要抽调大部分资金,去谋划新发展,公司将会交给谷峰运作。
无论是从持股量,还是从董事长的决策权来说,夏凡的决定都应该是一帆风顺的。的确,谷峰和大姨是他的亲戚,他们对他无限信任,当即就表示了同意,而郭师傅和老三,则是认为受了夏凡莫大的恩情,这股份原本就是免费得来的,夏凡这么干,不过是找条新路子,公司照常运行,又不会少了分红,自然也是同意的。
夏凡没想到的是,王成瑞。
王成瑞在所有人都表示立场后,犹豫了几分钟后,提出了不赞同。他先是将近半年来夏天快餐的发展速度做了一番解释,然后提出想法,“咱们的利润是百分之六十,这已经是极高的利润了,夏凡,我认为,如今是咱们扩大再生产的好机会,省城已经没有人可以打到我们了,可下面的十七地市呢,他们也需要快餐,也有消费力啊,我们这时候怎么能给自己釜底抽薪呢!我不同意你撤调资金,另选项目。”
这番话的确是有道理,夏凡也明白,如果他不要报仇,守着夏天快餐慢慢发展,先占领十七地市,然后再开冷冻食品加工厂,到央视打广告,日后说不定也能做出冷冻食品的第一品牌,可这样太慢了。
将遇良才,可惜不是时候。夏凡在会议结束后,将王成瑞留了下来,专门跟他聊了聊,希望王成瑞能稍微放缓步伐,等几个月,再次聚集一批资金在开始。可王成瑞似是极为坚定,“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了,这是划地盘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就没有了。”
两人陷入僵局,不欢而散。
他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也不认为王成瑞的意见是错的,两人各有立场。如何平衡,这让他为难。更何况,就算将夏天快餐账面上的400万流动资金,抽调出350万来,其实,离着他要的数目,也有不小差距。
夏凡又不能抽烟,只能不停吃糖缓解压力,一口气吞了三颗后,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才将它们全部嚼碎,吞咽下去,敲门进了病房。
筱娴时间已经结束,这时候播的是每周一歌,今天放的是首毛阿敏的老歌《思念》,“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的歌声在病房中流淌,王小虎依旧是他带饭来时的样子,低着头捧着英语书在看。
夏凡经历一世,一直颇为细致,能看出他略微抖动的肩膀,看样子是情绪波动较大,他也不说话,直接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