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尾巴上最后一天，沈家大房健在小凉山脚下的四合院正式竣工了。沈东明领着十几个长工们，把旧家里头能用的东西搬过去。

    “那是我儿媳妇的嫁妆，你们可小心点搬。”他吆喝道，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偶尔指挥一下，这个该怎么搬，那个该怎么搬。

    宋景微说的：“旧家具通通不要了，新房子不用旧东西，除了这些值钱的，全部留在这儿。”所谓那些值钱的，就是他的嫁妆。

    杨氏很舍不得：“熙哥儿屋里的家具都是新打的呀，怎么能不要呢？”

    宋景微便道：“那就搬过去给沈君熙用。”

    沈家大房都是老实憨厚的人，听不懂这话里还藏着别的意思，说道：“好啊，搬过去还给你们用。”

    “不是给我们用，是给他用。”宋景微瞧着沈家夫妇俩，说：“我跟他分房子睡。”

    沈家夫妇愣了，沈君熙也愣了，分房子睡是啥意思？他们不是成亲的两口子吗？分什么房睡？

    “这，景微啊，你说那些家具不要就不要了，你喜欢什么你就换上什么，啊，没关系。”杨氏以为宋景微是在生气她心疼那些家具，此刻慌了神地说道。

    “是啊，我瞧着你的嫁妆里，大件的家具多的是，你喜欢便用上吧。”沈东明说道，到时候搬到大房子，到处都漂漂亮亮地，合该用上漂亮的家具。而沈君熙他们屋里那些，虽说是新打没多久的，可是搬到大房子就不够看了。

    “不是家具的问题。”宋景微说了句，便闭口不语，他和沈君熙分房睡这事，到时候跟沈君熙再商量。在这里和沈家夫妇说，恐怕说不清楚。

    “景微……”俩夫妻不知道该说啥，还怕自己说错话，害了儿子：“哎哟，熙哥儿你说句话呀！”平时不是跟他媳妇挺有交流的吗？现在就跟木头似的杵在哪儿。

    “……”沈君熙微微眨着眼睑，他就是抬不起手来说点什么，好像怕人笑话似的。他感到宋景微还是不喜欢他，这个事实有些伤人。

    “过去吧，下午有客人来。”乔迁之喜，他们家请了客，吃下午一顿。

    “嗯……”沈君熙率先应道，事实上没有继续那个话题，令他放松不少。

    沈家夫妇干着急，恨不得提着儿子的耳朵训一顿，你媳妇都说要和你分房睡了，你还这么心大！

    可是着急归着急，沈君熙就像没事人一样，跟往天该怎么和宋景微相处，就怎么相处。

    他爱站在身边跟着，宋景微也不排斥他。

    到了新房子，那儿比旧房子大了不知多少倍。沈东明和杨氏都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仍然到处摸摸看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咧着嘴笑道：“这房子真不错啊，不错不错。”

    杨氏也是，完全把儿子和儿媳妇要分房睡那事儿忘在脑后了，和丈夫一起逛起这间大屋子来，边看边笑：“瞧瞧，那就是书社，孩子们在读书嘞。”裴鸿轩在新婚第三天就回来授课了，吴喜紧巴巴地跟着他，一刻也不错眼。

    “真好啊，以后咱们的小孙子，也上这儿读书。”沈东明羡慕道，他希望他的孙儿和儿子一样会读书，以后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就光宗耀祖咯。

    “哎……”提到孙子，杨氏什么兴致都没了，忧愁着脸道：“你说儿媳妇究竟是咋想的？”

    沈东明说：“我哪知道。”

    杨氏道：“我心里不踏实，愁死了，你倒是给点说法。”

    “啥说法？”沈东明无辜道：“我又不是他，我给你什么说法呀？”他倒是想变成蛔虫，去探探儿媳妇究竟是咋想的，可是他能吗？他不能。

    “前头不都好好地吗？”出双入对地，看神情也不像关系不好，临到头了，“嗨，怎么就闹着要分房睡……”

    “……照我说呢，这事咱们少管，管也管不着。”沈东明说道，敲了敲烟斗，“以后的日子还这么长，今天不好，明天也该好了。明天再不好，还有明年呢。”

    “就你宽心，我这不是想着抱孙子吗？分房睡能生出孙子来吗？”杨氏愁得不得了，她和沈东明的年纪也不小了。和他们同年的夫妻，早两年就抱上了孙子。

    “你担心啥呀，说不定明年就有了呢？”沈东明咂咂嘴，宽心地道，他觉得现在就蛮好的，一步一步来嘛，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杨氏心道，照这样下去，后年能有她就谢天谢地了。

    夫妻俩转了一会儿，回他们俩的房里去，收拾收拾晚上准备入住。同时宋景微的房间也在收拾，沈君熙充当苦力，媳妇说这东西摆在哪儿，他就挪到哪儿。摆弄了一个上午，该做午饭了。

    杨氏在新厨房做午饭，顺便开始招呼来帮忙的几个乡亲。大伙儿一起吃罢午饭，开始收拾下午那一顿。

    沈君熙叫了俩长工来帮忙，把一张罗汉床抬进了宋景微的屋里。

    宋景微疑惑地说道：“这是干什么？你喜欢这张床就抬你自个屋里去，我这里不需要了。”

    沈君熙比划道：“我不跟你分房，我睡这里成吗？”见宋景微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微微紧张地比划：“我不会吵你，也不会打扰到你。”神情十分诚恳。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个屋？”宋景微不那么理解沈君熙的作法，他完全可以自己享受一个大房间。

    “我想跟你一个屋。”沈君熙倔强地看着他，其实真不倔强，他差点要流露出哀求，如果有用的话。

    “……”宋景微看了他很久，同时内心里在挣扎，权衡，他该让沈君熙滚到隔壁去呢，还是答应把房间的一角拨给他。

    “嗯？”沈君熙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蕴含着无数感情，浓郁得让人移不开眼。

    “随你，你喜欢就睡吧。”宋景微答道，揉了揉额角，他突然感到和沈君熙拉锯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会让他改变自己的最初的想法，这并不好。

    一双温暖的手，替宋景微轻揉着额角，他愕然地抬头，撞入一双关心的眼眸里，“不用这样，我自己可以了。”宋景微伸手把沈君熙的手拿开。

    沈君熙反手握住他，特别眷恋着这种亲密和触感，他真的很想光明正大地牵手，很想光明正大地亲吻，就像他时时刻刻都希望能抱一抱宋景微那样。

    “沈君熙。”宋景微抽出自个的手来，板着脸道：“别得寸进尺。”

    他眼中难以觉察的不自在，却让沈君熙感到不那么难过，这证明宋景微对他并不是毫无感觉。

    “嗯。”他垂着眼睑微笑，安静如一幅画。

    微风吹进这间温馨的屋子里，吹得宋景微昏昏欲睡，他靠在大床的靠垫上，感到身体发软，坠入了梦河。

    “……”沈君熙从桌前，挪到他床边，再挪上他的床，和他一起享受着午后的甜蜜的酣睡。

    沈家夫妇满院里寻找沈君熙，在他屋里也找不见，最后只有宋景微的屋里没有找。

    “会不会在儿媳妇屋里？”俩人不抱希望地猜测道，怀着顺便找一找的心思悄声走去，拐这条敞亮的走廊，就是宋景微的院子。

    内里花草遍布，摆设精美，装修得十分别致。

    “咱儿子就住在隔壁院子。”杨氏唯一安慰的就是这个了，幸好儿媳妇没有让熙哥儿住到更远的地方去。

    俩人走进来不多会儿，迎面撞上了沈君熙，沈君熙比划道：“爹，娘？”

    杨氏见了他很开心，过来拉着他，压低声问了句：“你媳妇呢？在里面吗？”

    “嗯。”沈君熙和父母一道往外面走，先比划道：“外面怎么样了，客人都到了吗？”他瞧着天色还挺早的。

    “差不多吧。”杨氏笑道，她刚才出去了一趟，人人围着她酸溜溜地恭喜。说好话的有，说阴阳怪气话的也有，她不怕，她就爱看她们嫉妒羡慕恨。

    “嗯……”沈君熙顿了顿，迟疑地比划道：“我媳妇不跟我分房睡了，我还跟他睡一屋。”

    “真的？”沈家夫妇忒惊讶，问道：“怎么改主意啦？”想了想，准是儿子哄好了儿媳妇，自然就改主意了呗，他们白担心了一场，嗔道：“原来你早就有主意了，早说不就好了吗，让我们白担心一场。”

    沈君熙比划道：“媳妇好说话，我装可怜他就没法子把我赶走了。”

    杨氏和沈东明笑骂道：“好小子，会装可怜骗你媳妇了，小心他下次还让你滚！”心里头却安心了不少，原来儿子不是榆木脑袋，他也是会哄媳妇的，而且还很有效果，这就好了。

    “……”沈君熙让父母骂着，脸上却泛着温暖的笑意，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有父母亲，有媳妇的生活。

    “好了，让你媳妇休息吧，咱们快点出去招呼客人。”杨氏唠唠叨叨说：“景微最近累了不是，我瞧着他精神没那么好了，回头我炖点好东西给他补补身子。”

    沈君熙爱听这些唠叨，不时地点头应是，他也很想快点把客人招呼完，回来陪媳妇吃晚饭。

    前头有许多客人，多是宋景微手下的长工，裴鸿轩和吴喜在那儿帮忙招呼着。

    他们有的带着自个的妻儿，有些带着自个的父母，啥样的都有。因是之前宋景微说了，不拘来多少个人，不用封红包，只管吃只管喝。

    这顿酒席是弄得极好的，平时村里的富户办大喜事也不见得比这更好。因此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吃得心满意足。

    商量办酒席那会儿，沈东明还犹豫过，要不要面子上给沈家本家发帖子。家里人人都反对，发了也没用，倒不如不去讨人嫌，就这么样吧。

    沈东明瞧着杨氏，上回儿子结婚没有通知杨氏娘家人，因为杨氏和娘家那头也是有点矛盾。可这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长大成人，也成亲了，也该走动走动了吧。

    “我觉着……我娘就是恨我不争气，倒不是真的厌了我。”杨氏谈起往事，有些情不自禁。

    “那好那好，我给岳母捎个信，她愿意来就是好事，她不来咱也不勉强。”沈东明给老妻递了条手帕，当下就让儿子写信去了。

    但是乔迁这一天，杨氏娘家人到底没来，杨氏表面上没啥，终归心里有点失望。

    当年她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她排行俩老二，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没嫁给沈东明之前，镇上有家富户的老爷看上了她们姐妹俩，想讨去做媳妇。

    杨氏不愿意和姐姐共侍一夫，便连夜出逃。逃到邻镇的茶山村里遇见了沈东明，就嫁给了沈东明。后来那富户也不愿意娶大杨氏了，因为他看重的一双姐妹花，少了一个显然遗憾。

    因为这事，杨氏的娘亲冯氏埋怨上了二女儿，杨氏的姐姐大杨氏也恨上了妹子。大杨氏觉得是妹子害她失了做富贵娘子的机会，一直在冯氏面前说小杨氏的坏话，导致这么些年来，俩家互不来往。

    冯氏骂小杨氏自寻死路，有富贵荣华不享，跑去山沟沟里做穷人妻。骂完之后就回了村，从此母女俩再也没有来往过。

    杨氏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更不知道弟弟如何，可曾娶妻生子了没有。

    以前年轻的时候堵着一口气，硬是挺了过来，这些年再苦再累也没有后悔过。现在日子过好了，儿子也娶媳妇了，什么都不必再忧愁，倒是越发爱胡思乱想。

    灯火下，杨氏又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绣活放下来，发愣呢。

    沈君熙走进来，给桌上的油灯拨亮了一点，坐下来比划道：“娘，绣活留着白天做，晚上伤眼睛。”

    杨氏缓缓点头：“你媳妇呢，睡着啦？”

    “嗯……”沈君熙比划说：“不如以后，您不要再做绣活了？”往天是因为家里穷，做点绣活补贴家用。眼下杨氏年纪不小了，眼睛又不好。再者做绣活的钱，能顶什么用，拿来给宋景微泡杯好茶都不够的。

    “儿子呀，咱们家现在虽然不穷了，可那都是你媳妇的钱，你要明白。”杨氏严肃着脸道，她不希望儿子变成靠媳妇吃饭的小白脸。

    沈君熙比划道：“我知道了娘，我媳妇说要种地，我以后帮他种地。”

    杨氏戳着他的额头笑道：“你会种啥呀？你也就只能唬弄唬弄你媳妇。”

    “……”沈君熙想起对种地一窍不通的媳妇，也是笑了。

    “真要种地，叫你爹帮忙吧，好歹做了几十年的老农夫了。”要是儿媳妇真的打算种地的话，外面的长工一大把，他爹来了也就是给儿媳妇把把关。这样算起来，他们一家子似乎真帮不上什么忙：“唉！”杨氏越想越叹气。

    “娘别多想，咱们是一家人。”沈君熙笑着比划道，盈盈的灯火在他干净的脸庞，添上一圈温暖的光晕。

    家人，美好温暖的字眼儿。

    杨氏笑着道：“赶紧着，给咱们家添个小家伙，好不好？”

    沈君熙也想说好，可是这得他媳妇说了算，他摇头比划道：“晚上回去问媳妇。”

    “你呀……”杨氏不舍得说他，也不舍得说宋景微，只好叹气。

    娘俩聊了一会儿，杨氏让他回去了，没准他媳妇正在找他呢。

    沈君熙回到院里，悄声进来，他见宋景微是熟睡的……最近媳妇总是睡得很沉，轻易吵不醒来。

    因着这个缘故，沈君熙在罗汉床和宋景微的床之间徘徊不定，他是大胆一些上媳妇的床，还是安分一些睡自己的床？

    前者能赚一个晚上，但是可能会面临被发现然后扫地出门的下场。后者或许难熬点，不过保险起见，小心驶得万年船。

    沈君熙更在乎长远的利益，想了想，他咬牙去了罗汉床。

    “……”宋景微翻了个身，掀开眼皮子心想，还好是个讲信用的，不然以后的几个月该怎么相处。

    他摸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差几天就满六个月。此时洗澡的时候可以看出来，像现代女人怀孕四个越左右一样大。平时他尽管穿上宽松的衣服，一遮掩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件事迟早会告诉沈家人，宋景微正在考虑该怎么开口。直接告诉他们，还是露出破绽等他们自己发现。直接说出来会不会把沈家人吓到，不直接说的话，沈家人一根筋的性格，万一发现不了该如何……

    想着想着，浓浓的困意包围了他，只好明天再想。

    通常沈君熙会比宋景微早醒半个时辰，他起来穿上衣裳，走到床边看看媳妇的睡颜，才心满意足地出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