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不小心？”

    随着熟悉的话音在耳边响起，一双素色的缎面靴子，忽然在沈君熙的眼底下出现。他不必抬头也知道这是谁，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手掌，既高兴又显得羞窘。

    “快起来吧。”宋景微弯着腰，对他说。

    “嗯。”沈君熙把手交给他，蓦然想起媳妇的双身子，他连忙又抽出来摆摆手，比划道：“你快站好，小心点。”这里连他都摔了，万一媳妇也摔了怎么办？

    “你真是墨迹。”宋景微咕哝道，硬是拉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拉扯起来。

    “……”沈君熙摔疼了膝盖，脸上都是皱皱的，直呼气。

    “我看看伤了哪儿？”宋景微见他站好，便想放手去掀他的衣摆。

    “嗯……”沈君熙发现媳妇的举动，连忙窘迫地弯身按住，仅用一直手比划道：“我没事，回去再瞧……”

    宋景微就说：“那好吧，随你。”对方不愿意的模样，他干脆地收回手。

    原清随走过来问道：“怎么样？摔伤了吗？”

    沈君熙抬手向他比划道：“我没事，谢谢你关心。”

    哑人的手语，原清随并没有涉猎过，他无奈地看着宋景微，希望宋景微给他翻译翻译。

    “他说他没事，谢谢你关心。”宋景微对他解释道。

    原清随就笑了，看着沈君熙认真地说道：“你太客气了，我是景微的朋友，你是景微伴侣，理当咱们也是朋友才对。”起初第一次见到沈君熙时，原清随对他的宁静气质很有好印象，却原来他有哑疾，真是可惜了。更让人好奇的是，这俩个人竟是一对的。

    “嗯。”沈君熙抿着嘴角笑起来，显得有些生涩。因不能说话，他没能交到什么朋友。此时原清随即便只是看在宋景微的面子上，随便说说，他也挺高兴了。

    “先回去，把你的伤看一看。”宋景微说道，并不确定沈君熙真的受伤了没有。

    “没错，伤势要紧，先回去吧。”原清随也点头道。

    “嗯。”沈君熙乖乖地应道，眼见着媳妇又要大步走，他连忙伸手扶着他。惹得宋景微抬眉问道：“不是不用我扶吗？”却是误会了青年。

    “……”沈君熙眨眨眼，他不知怎么就不想解释。

    宋景微稍显不耐烦地扶着他，最后还是俩个人一起走的。原清随跟在他们身后，只觉得这对儿夫夫好生有趣。一个是单纯静好的乡村青年，一个是精明能干的小镇商人，他们在一块了。不是乡村青年嫁给小镇商人，而是小镇商人嫁给乡村青年，过着平淡温馨的农家日子。

    “景微，不若我就此告辞，改天再来寻你？”原清随笑眯眯地观察了半晌，心情不错地提出告辞。

    “也好，我现在也没空招呼你。”宋景微看看身边的青年，转头对原清随说道：“那下次再会，我还有一个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到时候再跟你详谈。”

    “好。”原清随应道，他走了。

    俩人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继续走回家。一路上沈君熙欲言又止，神情揣揣地，叫人想不注意都难。偏生宋景微就是不想问他，看他到底说不说。

    “对不起，都是我耽误了你们谈话。”他终于是比划道。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宋景微扫着他的膝盖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会摔跤，你不疼吗？”

    媳妇的语气里满是嫌弃，可掩饰不了他在担心。

    沈君熙也不惴着了，嘴角止不住扬起来，比划道：“我以后会注意的。”想到媳妇的双身子，他认真地比划道：“媳妇也小心点，千万不可以摔跤。”还有那么长长的几个月，他总是忐忑不安，怎么样才能放心呢。

    “啧……”宋景微乜了他一眼，十分没好气，但是也不生气，也不是真的不耐烦，总之……是一种微妙的情绪。

    “嗯……”沈君熙被乜得蔫蔫地，不过一会儿又活过来，因为宋景微满屋子找药膏给他擦药。

    “上那儿去坐着。”宋景微指着沈君熙的床，瞧他乖乖地去坐着了，才到柜子里找药膏。手里拿着一盒圆圆的药膏走过来道：“自己把裤脚掖起来，我看看。”

    沈君熙把长衫的衣摆撩起，那膝盖上果然掺着红色，白色的亵裤染了血迹。他轻轻皱着眉，将裤脚掖起来，露出破损的膝头。

    “疼不疼？”宋景微问道，见他摇头，便用白布巾擦去血迹，幸好隔着裤子没有脏污，“我要上药了。”他说道，他迄今为止对沈君熙最有耐心的，就是这一次了吧。

    “嗯。”沈君熙低着头，安静地看媳妇给自己上药，也知道这样的待遇不常有，心里既高兴又惋惜。

    宋景微给他抹好一个，问道：“右脚摔伤了吗？”

    沈君熙摇头，比划道：“那只没有。”他当时就是一个膝盖落地了。

    “手上呢？”宋景微翻开他的手掌心，也是没事，便说道：“好了，晚上洗澡避开点，不是什么大伤，过两天就好了。”

    “嗯。”沈君熙静静地听着，希望媳妇能多说点，他喜欢听。

    但是宋景微不是多话的人，说这么多已经超出臆想，他起身放好药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沈君熙很习惯他这种态度，也不觉得怎么样。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自个的膝盖。渐渐地抬手，用手指描绘刚刚宋景微抹药的路线。回忆着媳妇的手指在膝盖上划过的触感，也能自顾自地幸福微笑。

    也就是这种专注与痴傻，令宋景微移不开脚步。其实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现在天气也渐渐在转凉，秋风从凉爽变得稍冷，再过不久又是一个冬天。

    这几天，沈家大房的十亩茶树到了秋收的时候，沈东明和沈君熙每天早上去采茶。他们起得十分早，往往宋景微还在睡觉，他们就出门了。

    今天也是一样，沈君熙大早地爬起来，瞧见同屋的媳妇还在酣睡。他与往天一样，起来床边看看，凑近些观摩观摩媳妇的肚子，或者伸手摸一摸，也就很满足。

    正在做梦的人，梦见自个到处找洗手间，好容易在商场找到一个，却突然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古香古色的现实中。宋景微今天能这么早醒，实在是被尿意憋醒的。他睁开眼睛就正好看见，青年做贼心虚一般收回自己的手，连正眼也不敢瞧他。

    摸肚子，是因为那儿有他的孩子，他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宋景微没有理由阻止这样的互动，他静静地拉过青年的手掌，放在自己圆滚的肚皮上，用晨起沙哑的声音说道：“想摸就光明正大地摸，不用偷偷摸摸地。”

    “嗯……”感受到手掌心之下的蠕动，沈君熙紧紧地抿着嘴角，已激动得不像话，他用惊喜和分享的目光瞧着宋景微。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他太惊喜了。

    “他在运动。”宋景微肯定地说。

    “嗯……”沈君熙也点头附和，是呢，宝宝在运动。他突然鼻子微酸地笑起来，单膝跪在床前，两只手覆上去，好像感动得不得了。这个调皮活泼的小家伙，是他和媳妇的孩子。

    “……”宋景微不反对沈君熙摸自己得肚子，可是摸得他尿意更甚，只好说道：“让我起来解个手……”

    沈君熙闻言，抬起头来，连忙比划：“好，我扶你起来。”他扶起宋景微，又替宋景微穿上鞋子。

    孕中弯腰实在是太辛苦了，宋景微就没有阻止他，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滑稽的一面。以前他自己穿鞋的时候，都要战斗老半天，弄得一身汗。

    沈君熙把他扶到净房门口，照例在门口等他。

    过了几分钟，宋景微摸摸索索地出来了，青年比划着问他：“还要回去再睡一觉吗？”

    “不。”今天醒得早，精神很好，他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吃早饭。”往天都是他们吃完了，杨氏给他留着一份在灶上炖着。今天既然起得早，又何必麻烦。

    “嗯。”沈君熙轻快地应了一声，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只要宋景微心情好，他的心情也不会坏。

    被伺候着洗漱完毕以后，宋景微随口问道：“家里的茶快采完了吗？”印象中也采了几天，他还问过沈东明够不够人手来着，要是不够可以从长工里抽几个出来帮忙。

    “快了，就是这两天的事。”沈君熙比划说。

    “哦，我今天跟去看看。”他也想种茶的，可是对茶类的种植技术知之甚少。

    沈君熙一听媳妇也要去，便反射性地担心他的肚子。假若宋景微真的去了，他一天也别想干活了，光是想着媳妇就够了。

    “别担心，多走动才是好事。”宋景微说道，摸了摸圆溜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这个月份最好是多走动一点，据说比较好生。

    “嗯。”沈君熙只好答应道，他根本就反驳不了媳妇的任何决定，也不想反驳。

    沈东明和杨氏难得看见儿媳妇早起，高兴地问道：“景微昨个睡得好吗？今天起得真早啊。”

    宋景微说道：“您二位也早，我昨个睡得挺好，就是肚子有点闹。”他挺无奈地指指肚子，脸上带着一点宠溺的微笑。

    “哈哈，看着是个调皮的小子。”沈东明听说儿媳妇的话，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大孙子是个活泼的，那就好。

    “哎，都是这样的，我怀熙哥儿的时候也是这么闹。”杨氏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大孙子像他爹，长大了就不会了，“你们瞧熙哥儿，是不是，长大了就知道稳重了。”

    “对对对。”沈东明连声附和，他老媳妇说得对。

    “嗯。”沈君熙也跟着点头，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媳妇。

    “咱们吃早饭吧，来来来，今早做了饺子。”杨氏热情地招呼道，首先给儿媳妇盛上一大碗瘦肉粥，好生端到他面前。

    “我来就好了。”宋景微连忙自己动手。

    “坐着坐着，哎哟，熙哥儿快稳住你媳妇。”杨氏担心地道，生怕宋景微咋地了，直说：“你给娘好好坐着，我给你盛上，这不算啥，咱不讲究。”

    “谢谢您。”瞧着面前的大瓷碗，宋景微无奈道。

    “客气啥，快吃吧，趁热吃啊，这里还有。”杨氏最爱看儿媳妇吃饭，那劲头，看着就是舒服，欢喜。

    沈君熙用公筷，连连给媳妇夹饺子，瞧他一个个地往嘴里塞，心情也一样舒服。

    “景微喜欢吃饺子呀，回头让熙哥儿给你做，他做的饺子漂亮。”沈东明也是一口一个，这是杨氏做的，虽然没那么漂亮，但是个头大，管饱。

    “对，熙哥儿做的饺子可漂亮了，过几天咱们再做一顿，做马蹄馅料的。”如今天气冷了，马蹄也收成了，杨氏说道：“咱家没种马蹄，不过刘大婶家里有呢，我明个就去找她，上她家的田里挖一点新鲜的，保准好吃。”

    沈东明就道：“也别全是马蒂，剁点儿肉馅的。”

    杨氏道：“那是当然，做点白菜肉馅的。”说到白菜她唠唠叨叨地开了：“天气冷得快呀，咱家今年冬天还做酸白菜吗？景微喜欢吃吗？”

    酸白菜？

    宋景微没啥影印象，不过现在说到吃的，他都有胃口，点头道：“您看着办，做出来我都吃。”

    杨氏瞧瞧儿媳妇那食欲，想想也是，笑道：“酸白菜也好吃啊，和猪肉一起炖，很香的。”回头和沈东明商量着：“今年咱家的五头猪，留一整条过年，除了做腊肉做腊肠，剩下的就腌着吃。”

    沈东明没啥意见道：“行，都听你的。”往年只留半条就尽够了，今年添加人口，还不止一个，留一条正正好。

    “猪圈里的那些猪，一条少说也有两百多斤，咱们吃得完吗？”宋景微有点担心地道，两百多斤是什么概念，就是他再能吃也吃不下，别是杨氏看他现在能吃才留那么多的吧。

    “没事，咱们慢慢吃，吃不完还能送人呢。”做点腌肉送人，村里关系好的经常这么做。往年他家送得少，也不好意思收别人的。今年什么都好，有钱有人了，就不吝啬那几块腌肉。

    “哦，那就随您。”宋景微说道，也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

    吃过早饭之后，沈东明背着背篓准备出发。却看见儿子还没动弹，站在那儿不知道等啥，他问道：“咋啦，等谁呢？”

    沈君熙向他爹比划道：“等媳妇。”

    沈东明搔搔脑袋，惊讶道：“你媳妇也去？”

    “嗯。”沈君熙想了想，比划道：“媳妇将来要种茶，估计是想看看怎么种的？”

    “嘿嘿，咱们去采茶又不是种茶。”沈东明笑着说：“种茶还不简单吗，到时候让你媳妇来问我，我保准给他种得好。”

    沈君熙笑着比划：“好，回头我跟媳妇说。”

    这一会儿的空当，宋景微出来了，对沈君熙说道：“可以走了。”

    沈东明道：“熙哥儿媳妇，你也去吗？”

    宋景微点头回答道：“是啊，我去看看。”

    三个人一起出门，沈东明走在前头，沈君熙和宋景微肩并肩走在后面。沈东明回头叮嘱道：“儿媳妇走路小心点，熙哥儿照着你媳妇，知道吗？”

    俩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开口一个比划道：“知道了。”说罢俩人停下来，瞧了彼此一眼，一个是带笑的，一个是平静的。

    迎着秋日清晨的凉风，走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是种安宁的享受。

    沈君熙家的茶园到了，他爹很快就投入工作中，沈君熙则是犹豫地看着茶地与媳妇之间来回摇摆。他想尽快完成今天的工作，又想陪着媳妇玩耍。

    “在发什么愣，快过去。”宋景微走在前头，走进一行行的茶地里，但是他不会采茶，只好问道：“这个要怎么摘，摘几片？”

    沈君熙愣愣地走过来，认真摘了一支只有三瓣叶子的嫩嫩的茶叶，递到他跟前。

    “三瓣？”那这个茶真是挺嫩的，价钱也会买得很不错，宋景微想道，照着这个例子采了几支，扔进沈君熙的背篓里。见他还是看着自己没动作，说道：“我采左边，你采右边，有问题吗？”

    沈君熙迟钝地摇头，自是没问题的，可是……媳妇跟着他干农活，回去会被娘打死吗？

    “那就开始了。”宋景微说道，自顾自地开始采摘，一开始还是比较慢。后来渐渐熟手，就可以两只手飞快地采摘，不一会儿就满了，然后扔进背篓里继续采。

    沈君熙怀着复杂的心情，回过身去投入采茶工作。他真的不愿意媳妇跟着干活，可是跟媳妇一起干活的滋味……有点甜蜜。他就这样，一边像机器一样采摘茶叶，一边关注着身边的人，体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干活记。

    沈东明偶尔抬头，便惊讶地发现，儿子和儿媳妇凑在一块儿采茶呢。真是黏糊得紧，这么远远儿看过去就像贴在一块儿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