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认为,女人的美,很难真正排出个一二三来,不过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罢了,但他现在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只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美人而已……
他也算学富五车,懂得许多词句,如沉鱼落雁,如倾城倾国,如不可方物……如今却一个都想不起来,心中只剩下一个字,美。
一种纯粹的,让人无暇它想的美,一种令人想要长醉不醒的美……
他的嫡女封苓儿,已经是世上少有的美人,甚至被人奉为庸城第一美女,但是和眼前的少女一比,却少了那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味道,瞬间黯然无光。
很美,但是……不是她!不是她!
震荡的气息在转瞬之间化为杀气,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铿!”
一声锋利的脆响,只见那个叫顾寒的小子毫不犹豫的挡在少女身前,长刀出鞘,一股凌然杀气骤然弥漫。
苦苦支撑的方炜眼中不见半点迟疑,但心中却在发苦:一品!竟然是一品!
那个写武评的家伙是吃屎的吗?这么大一个一品高手杵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都没有发现?
妈的,他们为了宰一个受伤的一品才跑到庸城来浑水摸鱼,结果进城第一天,就彻底惹毛了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一品,这算怎么一回事?
方炜脚下寸步不移,脸上却渐渐渗出冷汗,他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冲垮……双方实力差距太大,这样气息的对撞,他实在太过吃亏,方炜正要咬牙趁着还能出手,抢先杀出一刀时,眼前的杀意忽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方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软倒在地上:难怪方沫总是说那个唐傲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水货一品,原来真正的一品,竟然这么可怕,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就差点让他跪了。
封毅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负手悠然而立,静静看着用对于女孩儿来说有些不雅的姿势靠坐在栏杆上的少女。
真的很美,乍一看很美,然后越看越美。
是他的女儿,还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这样的女孩儿,何须借他的手送进宫?有这样的女孩儿在手,想在那个好色的昏君手上要什么不可得?送到他这里,就不怕万一折在他手上?
可如果是他女儿,又为何和画像上,完全是两个人?
可如果是陷阱的话,布局的人既然连顾家的人都能安排妥当,又怎么会在画像上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总不会是为了让这个才刚刚跻身二品的小子,来刺杀他吧?
封毅对方炜淡淡一笑,道:“英雄出少年,顾家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刚才见猎心喜,忍不住稍作试探,还望见谅。”
方炜长刀重重归鞘,咬牙道:“好说!”
封毅笑笑,缓步上前,越过他进入凉亭,看向白衣少女,道:“莞儿?”
方沫淡淡道:“我姓顾,名沫,泡沫的沫,麻烦你别叫错了。”
顾沫?泡沫的沫?
封毅有些失神,封菀儿这三个字,是他起的,然后慎重的记入了族谱,但是那个叫封莞儿的孩子,他却在她三岁之后再未见过,难道封莞儿这三个字,从那时候起,就无人用过了吗?
泡沫的沫吗?是说那一场邂逅,终归在是一场泡沫?
“你是来劝我代替你女儿入宫的?”
封毅回神,看着少女脸上的戏谑之色,失笑道:“你意下如何?”
少女看了他一眼,似乎连话都懒得说,顺手从桌上捞起一个茶壶,就那样坐在栏杆上,仰头喝“茶”。
封毅这次终于嗅到了浓浓的酒味,不由又是一愣,又有些恼怒: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这孩子身上哪里有半点女孩家儿的娇柔婉转?整个一个假小子!
口中道:“你错了,在见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要送你进宫,见到你之后,我更不会允许有人这么做。”
送个姿色平平的女儿进宫,还可说是忠心耿耿、迫于无奈,在这种时候送个祸国殃民的丫头进宫,算怎么一回事?
方炜嘲讽道:“但是我可听到庸城的人到处在议论,说封将军的独女,不小心坠马伤了脸,侍不得君?”
语气中不无讽刺。
封毅淡淡道:“这不是你们小孩子家该操心的事。”
方炜一噎,封毅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凳上,从中取出几盘糕点,道:“知道你旅途劳累,所以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些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荷香饼,你尝尝看比你母亲是手艺如何?”
方沫随手取了一块,咬了一口,随意道:“还不错,多谢。”
封毅笑道:“那就好。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方沫耸耸肩,不答。
封毅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假山背后,方炜看向方沫,指指石桌上的荷香饼,苦笑。
虽然封毅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刚刚看着方沫吃饼时的眼神有些不对,瞳孔曾狠狠的收缩了一下——这是个比唐傲还要大的麻烦,要是被他识破,就算他再不把那个叫封菀儿的女儿放在心上,也会将他们两个李代桃僵的小子抓起来,狠狠拷问吧?
唉,这就是行动没有计划性,太喜欢随机应变的坏处啊,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都坑进去了。
却见方沫忽然瞥了一眼假山,又侧了侧头。
以方炜和他的默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大喜。
这姓封的明显是对他们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半句都不提画像的事,让他们连解释都无从开口,还用这劳什子何香饼试探。
不过这位大高手恐怕万万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小沫这种天生五感过人的天才吧?只要有心,就算你是一品高手,也会被他察觉行踪。
口中道:“小沫,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何香饼?”
方沫懒洋洋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告诉你?大概小时候喜欢过吧!他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何况其他?他说是就是好了。你又打不过他,较的什么真呢?”
又道:“这饼还行,尝尝?”
方炜赞赏举起大拇指,还是他家小沫厉害,要知道谁都不知道这荷香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封菀儿根本不喜欢?还是封菀儿她娘就不会做?怎么说都可能出错。唯有他家小沫一幅懒得理会封毅的敷衍模样,最是无懈可击。
无声无息站在假山后的封毅微微一愣,她的长相?他不记得谁的长相?
心中猛地一动:是了,原来那副画,画的不是她,而是她——十多年前的那个她。本以为是她母女二人生的相像,原来她送来的根本就是她母亲的肖像?这孩子,是在怨他将她们母女扔下十多年吗?
只听那个叫顾寒的小子“嗯”了一声,果然不客气的伏案大嚼起来,声音含糊道:“是不错,蛮好吃的。”
又道:“你不是说要来庸城看他一眼吗?现在看完了,感觉如何?”
只听那道清澈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道:“她眼光还行。”
“就这?”方炜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骂他一顿,甚至给他一剑呢!”
方沫道:“你想多了吧?才子佳人萍水相逢,一见误终生这种事,原本就是成王败寇,有什么好埋怨的?”
方炜叹道:“是啊。成王败寇,若是最后花好月圆、终成眷属,就会变成浪漫多情的美好故事,写成话本子给人传看。如果最后惨淡收场,那就是不守妇道、罪有应得……天底下的事,哪件不是这样?”
方沫道:“错了,我说的成王败寇,不是指这个。”
“那是指什么?”方炜咳嗽一声,道:“这饼是不错,可是也太干了吧?给我来杯水……我要水,水!水!不是酒!”
“你好麻烦!”方沫给他倒了杯水,道:“喝酒不一样能送进去。”
方炜一口气喝完,无奈道:“喝酒不解渴啊我的大……大少爷!呃,刚刚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成王败寇,”方沫道:“你说天底下,是当皇帝的多,还是当盗贼的多?”
方炜翻了个白眼,道“废话,皇帝就一个,盗贼满天下都是,你说谁多?”
方沫耸耸肩,叹道:“现在这个世道,一见钟情、私定终身这种事的成功率,也是成王败寇。成功的屈指可数,失败的满天下都是……因为法理不容啊!
“可惜所有陷进去的女孩儿都觉得,自己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个,自己遇到的人一定是最对的那个,这辈子都不会辜负自己——怪的谁来?”
“小沫你这样悲观是不对的!”方炜拍着胸脯道:“天底下是有负心人,可也有痴心种子啊,你看看我,以后绝对会对你……啊呀!”
“噗通!”
这是某个演戏过头的家伙,被人从亭子里一脚揣进水里的声音。
封毅听着水里传来的扑腾声,负着手,悠然离开。
收到方沫信号的方炜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又发愁的揪了把头发:总算是过了一关,但问题是,他们是来杀唐傲的,不是来扮家家酒的啊!这样被个一品高手盯着,还怎么玩?
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