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炜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远远的看着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越发巍峨的城墙,吐出嘴里嚼的嫩枝,道:“这座城比咱老爹的庸城差远了,但是防卫却严密的多。”
方沫正背靠着大树坐在树下,胳膊撑在膝盖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大个子留下的牛耳尖刀,闻言懒懒答道:“现在是战时,当然不一样。”
方炜从树上无声无息落下来,在他身边坐下,道:“问你一个问题,武评是谁写的?”
方沫微楞:“不是天机老人吗?”
方炜道:“天机老人又是谁?”
方沫转头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方炜原地躺了下去,枕着胳膊翘着脚,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天上的星辰,懒洋洋道:“江湖太大,而我们又太小,所以以前我们从来不用去想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必须要想一想了。武评中号称揽尽天下高手,宗师、一品尽在其中,二品中实力出众或有专长者也在榜,譬如先前被你宰掉的陈遵,就因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而入选……天下高手如云,试问以一人之力,哪怕消息再灵通,又如何能知世间所有,更何况还要一一点评?
“想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有强悍的消息网,不一定能无孔不入,但必须无处不在,所以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天机老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甚至臆造出‘天机堂’这么一个神秘帮派……”
方沫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接话,方炜说的这些并不是他自己的突发奇想,而是江湖中颇为普及的一种论调,方沫并不是第一次听闻,所以这些显然并不是方炜真正想说的话,方沫微一沉吟,道:“你是想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天机堂,所谓的武评,其实是朝廷玩的把戏?”
方炜打个响指,道:“和你说话就是省事儿。”
又道:“武评号称揽尽天下高手,连隐居在深山老林中的一品都能被他们挖出来,可是我们在庸城,却一下子见到了两个未曾录入的一品,一个封毅,一个姚公公。如果只一人,我们还可以说是武评上一时疏漏,但是两个一起,又恰巧都是朝廷中人,再说疏漏就未免太过牵强。所以武评和朝廷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可能直接受控于朝廷,但是朝廷闲着没事干儿弄这个做什么?它就算要统计天下高手,也没义务告知江湖上所有人吧?”
方沫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方炜继续道:“要知道武林高手也是世俗中人,要吃饭,要睡觉,要醇酒美人,要武功秘籍,要有人指点,要神兵利器……所以堂堂一品高手如唐傲,也要去做杀手挣钱,也要觊觎你的剑法。你说以朝廷的资源,想要招揽一个一品或者有望成为一品的人,难不难?”
方沫道:“所以你怀疑这个所谓‘天机堂’,其实是为了暗中收拢高手为朝廷所用,而武评只是他们顺道弄出来混淆视听的东西,而被他们招揽的高手,除了少数站在门面上的人之外,都不会录入武评。”
方炜道:“所以天下的一品,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多,而隶属于朝廷的一品,则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所以他们要杀的人,也可能比想象中要难杀。
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方沫将牛耳尖刀入鞘,站起来道:“快换防了,走。”
方炜一按地面,笑嘻嘻道:“走咯走咯!”
城墙上,两个巡逻小队同时停下脚步,核对口令,拿着长枪站在城墙上的士兵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边就该有人来替他了,到时候就能睡个好觉了,想到这里,不由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哈欠,于是也没有看到,月光下有两道黑影如同大鸟一般越过护城河,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城墙被阴影笼罩的墙根下。
方沫方炜对望一眼,方沫一跃而起,掠至五丈高处,五指无声无息插入城墙半寸,壁虎一般攀在城墙上,方炜在他身后掠过,一脚踩在他肩膀,再拔高数丈,如法炮制的将自己固定在城墙上,同时一根绳索从他手上无声无息垂落。
方沫轻轻一拉绳索,向上掠起,落在方炜身侧,在他们头顶不远,就是手握长枪的士兵,再后面一些,两队巡逻兵正错身而过。
方沫从怀中取出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用指尖碾碎了,轻轻一弹,抱怨道:“浪费了。”
细碎的粉末无声无息落在头顶长枪兵的领口。
长枪兵头猛地向下一扎,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偷眼看一下身后比刚才不过多走了两步的巡逻兵,松了口气:他是太困了,竟然站着也能眯着,还好就那么一下,既没有倒霉的掉下城墙,也没被人发现。
虽然就只眯了那么一下,他发现自己的精神竟比刚才好多了,困劲儿也消失不见了,于是紧了紧手里的枪,站的更挺直了几分。
——
“按照规矩,战时一城主将每隔一段时间必须上城头查看,”方炜道:“但就是不知道,他守不守这个规矩。”
他们坐在一座酒楼的楼顶,这里离主将章勇居住的将军府还有些距离,但是有两个好处,一是够高,不说看清楚将军府内部的情况,起码能看见他的大门,二是这里是去北城门的必经之路,而北城门此刻正是需要重点防守的地方。
方沫道:“不着急,我们就先赌他是个守规矩的好将领好了。”
要问出郑城守将的住处不难,但要无声无息的闯进去就不容易了,至于硬闯,更只是下下策,折腾出动静,那守将章勇若是人如其名,亲身上阵捉拿刺客还好,若是反过来把自己藏得跟个乌龟似的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守株待兔的好。
方炜道:“你先休息一下,我盯着。”
方沫嗯了一声,正要躺下,却见远处将军府的大门敞开,数十骑全副武装的军士相继而出,方炜道:“直接骑马出门的,应该是正主儿吧?不过战时一切从权,也难说……刚刚要是找那个老乡给画幅画像就好了。”
方沫知道他只是习惯性的多话,懒得理他:别说这些最底层的百姓敢不敢看大将军的脸,就算看了,想要画到能让人认出来的水平也难。
他们并未着急行动,就在这里静静等着他们过来,眼看那一行人越来越近,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方炜奇道:“这个点儿……难道战事有变?”
战时全城宵禁,若不是军报,别说晚上,就算白天都没人敢在大街上跑马,来人从北门过来,显然不是送朝廷的指令而来。
“将军!”两个飞骑而来的军卒在将军府那一队人马前翻身下马,急声道:“半个时辰前,有数百个自称是康城驻军的败兵过来,要求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因他们拿不出信物,刘将军让我们放箭,将他们驱离城门。他们也没离开,就在城外一箭之地逗留。
“方才不久,忽然冲出来一队反贼,对他们一阵砍杀,这些康城败兵边战边退,死伤惨重,我们在城墙上放箭支援,将那些反贼射死了好些,他们才气焰嚣张的离开。只是那些康城败兵就惨了,几百人非死即伤,好多都逃到了城门下还被斩杀。
“刘将军派人从城头攀索下去查看,那些幸存的败兵说,探子探知有一队反贼要绕过康城袭击咱们郑城,汪将军带着他们冒险出城突袭,一不小心中了埋伏,被打的七零八落……他们好容易逃脱追兵,发现郑城已经被反贼团团包围了,不敢回去,只好逃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