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眼中也显出几分悲愤之色,虽然他是二品高手,但内力耗尽的二品,在这混乱的战场比普通人也不过略强了那么几分而已,还比不上天生神力的大高个儿。
他不怕死,他们都不怕死,只是不甘心,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
杨猛双眼有些潮湿,口中却道:“来了!就来了!大个儿,撑住,撑住……”
大个儿眼中焦距全无,口中喃喃道:“来了吗……来了好……对、对不起……头儿……头儿……我……”
身体顺着城门,软软的滑落。
“大个儿!”
杨猛悲呼一声,对刺向他背心长枪不理不睬,合身顶在反撞来的城门上。
他一声嘶声狂吼,早已枯竭的经脉硬生生又被他调集出少许真气,猛力一撞之下,那城门竟被他硬生生又撞回去半尺。
杨猛脸上却全无喜色,这不过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咬牙抵住城门,等着身后透胸而出的长枪,只希望他这一下,能让同伴们再多支持片刻……
他也一样想问:他们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到来,有人轻飘飘落在他身边,伸手握住枪杆,手腕一震一挑,长枪便完全落在他手中,然后长枪挥舞如飞,一干长沙兵压力顿渐。
便在此刻,城门的压力猛地一轻,竟被他们完全推开。
方炜从城门外转出来,道:“早告诉你我们兄弟是高手啦!”
杨猛愣愣看着他,又转向在他身边倒持长枪,点倒几名昌兵的方沫,苦笑道:“你们……何苦来送死……”
这孩子,虽然手上功夫不弱,但显然没有经过什么真刀实枪的血腥搏杀,到了战场上竟也不肯伤人,这样的人,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他不愿指责他,只是轻叹一声,这样的孩子,不该待在这里的。
方沫手中攻势不停,口中答道:“都告诉你我们是高手了啊!”
杨猛正要说话,却见方炜忽然抖手抛出一物,随手夺过一杆长枪掷出,将那人头大小……不对,那就是颗人头……将那颗人头深深钉在城门口,道:“跟我一起念啊!”
杨猛微楞时,便听方炜高喝一声:“不好了,章将军死了,反贼杀进来啦!”
杨猛第一个反应过来,跟着惊慌呼叫道:“反贼杀进来了,章将军的人头被挂在城门上了!”
镇守城门的也有数位二品,正和人缠斗,闻言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看向城门,便在此时,数骑从城内飞马而来,高呼道:“不好了!章将军被人杀了!”
一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昌兵大乱,看着城门的头颅,跟着胡乱嚷嚷起来:“章将军死了!章将军死了!”
“反贼杀进来了!”
惊慌失措的声音如同瘟疫一般,在整座城池蔓延。
忽然,地面开始微微震颤起来,城外的马蹄声由微不可闻,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
清晨太阳升起,两人依旧坐在酒楼的楼顶,听着街道上义军敲着锣大声安抚百姓的声音,方炜悻悻然道:“谁能想的到呢,几万守军,竟然就那么不战而溃,让那群王八蛋捡了个老大的便宜……”
方沫道:“再怎么治军严谨,民心终究会影响军心。昏君民心尽失,这些从百姓中走出来的士兵又如何肯为他拼命?这样的结果,既最正常不过,也最好不过。”
方炜“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沉默片刻后,方炜才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早一点去,也许他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方沫低头轻抚腰间的牛耳尖刀,道:“如果不是先杀了章勇,就算加上我们两个,也一样守不住城门。”人力有时尽,便是宗师,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敌人,若死战不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方炜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若是大个子知道你用他给你的刀,杀了一个朝廷一品爪牙,一定会高兴的睡不着觉……他死的并不遗憾,这一城百姓免遭战火,他若在天有灵,也会含笑九泉。”
虽是如此,眼前不由出现那大高个儿挥汗如雨、奋笔疾书的模样,想起他那句“喂,毛驴的驴怎么写”,想起那足有婴儿拳头大的“毛马父一头”几个字,想起他没肉可吃之后如丧考妣的模样……于是渐渐红了眼眶。
见方沫眼中渐渐出现水光,方炜心里更是难受,一掌拍在他肩头,道:“喂,臭小子,你什么时候成了一品了?”
方沫回神,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是不是一品,你会不知道?”
品级划分,凭的是“境界”高低,因招式强弱不好划分,是以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境界二字,更多体现在内力的突破上,不同品级之间,内力的多寡和强弱,有如天壤之别。
打个并不十分贴切的比方,若说三品真气如气,二品真气如水,一品真气便是水银,而一旦到达宗师境界,传言可以天人合一,借天地之力为己用,只是从不曾有人亲身证实过这一点。
想要突破现有的品级,既要悟性机缘,也要历练打磨,还要累积底蕴,方沫在半个月前还只是三品,如今方入二品不久,便是天资再高,未得积累,哪能在短时间内再晋一品?
只是他得封毅两次内力灌注,稍稍了解些一品真气的性质,临战前听了方炜的话,意识到他们有很大几率会遇到一品,未免苦战,便强行将全身真气压缩,让自己能够使出一品实力的一招。
别看他一招杀一品,仿佛轻描淡写、风光无限,却不知他落地时已经油尽灯枯,若那个时候有人轻飘飘给他一掌,他也就挂了。
这一点,方炜怎么会不知道?他若是不知道,怎么会竭力将这些人的注意力牵扯在他自己身上?怎么会一看见他陷入战团,立刻不惜受伤也要过来和他汇合,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灌注内力?
方炜嘿嘿一笑,他虽然不知道方沫怎么做到一招宰了那个一品的,但他了解自己的兄弟,他懒归懒,可也不是不分场合的懒,关键时候还做出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袖手旁观,那可能性只有一个:虚张声势。
又道:“下次别玩这么吓人了吧?”
方沫嗯了一声:“第一次趁他们防备不足,强杀,这样下一次暗杀才好得手。”
这一次,他们两个看似轻松,其实若继续打下去,谁胜谁负还不好说,他内力才恢复了少许就被迫出手,几乎全凭招式应敌,便是如此也撑不了多久。方炜更不用说,单打独斗他的确胜过在场所有人,但是若再继续下去,被耗死的一定是他。
方炜伸了个懒腰,道:“你说今天下面的酒楼会不会开门?肚子有点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早餐卖。话说咱们好久没上过馆子了,今天我请客?
又轻呼一声:“咦,那不是杨将军吗?他们不好好养伤,在那里做什么?”
方沫闻声看去,只见将军府的门口站着两拨人马,虽然都只有二十来人,但一边狼狈不堪,几乎人人带伤,一边甲胄森然,精神奕奕。
后者为首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气度沉凝,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杨猛正指着年轻人的鼻子愤然叱骂,军师面沉如水的站在一旁,年轻人却神色淡淡,不以为意。
方沫方炜对望一眼,同时飘身而起,几个起落后无声无息落在长沙军的队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