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石桂的卖身银子,便依着她说的去问了,于婆子想拦也没能拦住,她还想着秋娘能多生两个,往后才是劳力,又不是那等富裕人家,能供子弟读书。
这回是秋娘硬气起来,可还是没能读成:“姚夫子开春就病了,学堂都断了课。”课是早就断了的,饭都不吃不饱了,还想什么读书的事儿,姚夫子眼看着就要不好,信往来县里写了许多日子,也没再派个教谕下来。
于婆子得意洋洋,省下一笔束修钱来,嚷嚷着要扯布给自个儿做身寿衣裳,秋娘气得夜里直哭,却怎么也不肯动卖了石桂的钱,这才自个儿出去采茶,用这钱来给于婆子做寿衣。
这番进城来,就是说要给她扯布的,于婆子看见有了布钱,又要打两银簪子,说要给她压棺材,口里半点儿没有忌讳,说她半截埋黄土的人了,还有甚个不好说的。
可这番口舌不能说给石桂听,只告诉她村子里好了许多,可没个两年也缓不过起来,又叹一声:“等着再攒些年的钱,就把你赎出来,还回家来,里头过得再好,你也得看眼色吃饭。”
石桂把脸埋到秋娘襟前,许多年没这么撒娇了,秋娘把她搂在怀里不住拍哄,石桂再问些家里如何营生的话,说上两句就拐着弯儿问他们可去过城里,又说三月三日放假出去,见着各色玩物:“那水磨团子,还没娘裹的馅儿味足调好,一碗却得十文钱,支个摊儿就能卖的,似咱们家过年做得那些,也能卖上百来碗呢。”
秋娘只当她是孩子话,到城里讨生活岂是易事,还当她是馋团子吃了:“只记着给你做衣裳,倒没想着做点吃食来。”她一面说一面嗔了丈夫一眼,才还惴惴的,这会儿又笑起来,看着老成的,也还是孩子,摸摸她的面颊:“你爹往后就跟人跑船运木头了,想着总归能常来看你的。”
石桂一听就皱了眉头,跑船可不一两日的功夫,秋娘一个人在家,又要顾田又要带孩子,怎么忙得过来,更不必说还有个挑剔的于婆子在,石头不在,秋娘越发要受她的搓磨了。
秋娘一见她皱眉毛就知道她心里想的甚,轻轻碰碰她:“娘采茶还攒了些钱的,等我们下回来你告假一天,城里走一遭,带你去吃水磨团子。”掐了她脸蛋一下:“小馋虫,给你吃肉馅的。”
石桂还待再说,外头葡萄唤她一声,说是留了饭给她,给她端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见秋娘搂住了石桂,石桂靠在秋娘身上,秋娘把她当作小娃娃似的摇晃。
葡萄就把食盒子搁在地下,自个儿转身回去,石桂这才想起来,葡萄是叫她后娘卖掉的,这才从不想家,这会儿看见秋娘,只怕是触到了心事。
石桂拎了食盒子,一看就是灶上粗做了来的,跟匠人一个锅里的吃食,好在有一碗炒酱,她舀了两碗摆出来,满满盛上一勺子酱,秋娘还待要推:“我还有呢,就在厨房做事,哪里饿得着我。”
说着一撸袖子,掐起一把肉:“看我多结实,这儿主家可好呢,老宅里来的姐姐说了,太太是一顶一的好大善人,外头买来的,只要爹妈张口,就肯放了出去的。”
石桂也不确实,却说出来哄了秋娘,她不在了,于婆子也不知道怎么苛待她,转身跑回去把自个儿攒的钱拿出来,一股脑儿全给了秋娘:“娘拿着,这是上头姐姐给的,我哪时戴得住这个,给娘戴罢。”
这手镯也不过在秋娘腕子上挂一会儿,回去只要落了于婆子的眼,必然要拿了去的,秋娘也是这个想头,她捏着手镯看了丈夫一眼,叹口气,石桂笑一笑:“留着作本钱也好,似山底下那些船夫,贩货进来也是满船来满船走的。”
她可劲说些生意经,无奈这两个一个也不往那上头去想,反说村里也有人出来贩货了,又告诉石桂,到了夏日里,还跟着采茶的那一批人去花田采花。
这不比采茶挣得多,却不必天天留在于婆子眼皮子底下,真折腾起人来,秋娘哪是于婆子的敌手,连喜子她也不看顾,石桂知道弟弟在白大娘家里带着,倒松出一口气来,白大娘儿子女儿人都极好,在他们家里,也比跟着于婆子天天听晕话要强。
娘两个说话,石头却坐在一边一言不出,石桂拉拉秋娘的手,秋娘抚了她的头:“你爹觉得对不住你。”
石桂咬了唇,把泪水忍下去,吸吸鼻子:“待我回去,爹还扛我去赶集。”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儿,四五岁的时候秋娘抱了喜子,石头扛着她,一家子一道去赶集,听见说起这个,秋娘连声答应 :“好,还给你买糖浇红果吃。”
自正午说到要傍晚,这才知道他们还要坐夜船回去,石桂急着去灶上包了馒头,又把自个儿做的腌笋给他们带上,说定了隔上三五个月再来,一路把他们送到山下,孔娘子知道是石桂的爹娘,倒让他们搭了船,石桂站在渡口,伸长了脖子看着船一点点摇走,水面粼粼泛着金波,影子成了小黑点儿,她这才回去。
拆开包裹才见着里头塞着一把钱跟一只银镯子,就是春燕给的那只,秋娘还是给塞了回来,石桂捧了衣裳,眼圈一热又要掉泪,赶紧忍了回去,坐到床沿上,捏着那只银镯子看了良久,伸手套到腕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