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死者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
死者高诚是侯府下人,你庞氏是侯爷侍妾,一个在外院行走,一个深居二门内院,若是安安分分生活,怎么会有交集?还亲密到无话不谈,秘密也能谈说的程度?
卢栎与沈万沙的话一说,杜妈妈也自发寻找到了攻击方向,厉声诘问道:“侯爷去世七年,姨娘可是熬不住了!”
庞氏脸色通红,眉眼羞愤,“我没有!”
“那你为何知道高诚是因得知秘密被灭口!”
“我猜的!”
沈万沙乐了,扇柄一下下敲打着手心,“若猜一猜就能知道凶手,世间哪还有积年悬案?你这样的,朝廷得给颁块牌匾,一有案子,就使八抬大轿来接你,好让你的慈悲心肠普济众生啊。”
庞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转变那叫一个好看。她讷讷不语,好像明白自己干了蠢事,正在考虑怎么能扳倒张氏,顺便把自己从漩涡里扯出来。
可方才她行动太有气势,现在怎么反驳好像都摘不清……
杜妈妈盯着庞氏,眸色鄙夷:“有些人自己不干净,就觉得别人也不干净,你是那地上的泥,就以为全天下都是泥,不可能有高洁的白云。明明是井底之蛙,竟敢自比大海鲲鹏,脸都不要了!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想必姨娘没听说过吧!”
庞氏嘴唇咬出血,秀色双眸里凝起血丝,执拗又可怕,“凭你怎么狡辩,张氏就是失了名节,全上京人都知道!”
“你看到了?还是全上京人都看到了?”杜妈妈冷笑一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八个字,想必姨娘也没听说过吧!”
“我就是知——”
“好了!”张氏猛的一拍桌子,“还嫌府里不够乱么!”
杜妈妈立刻跪下请罪,“老奴僭越了,求夫人责罚。”
“你是我身边老人了,我给你脸面,稍后事毕再罚你。”张氏挥挥手让杜妈妈起来,目光冷漠的看着庞氏,“你这脸也丢够了,可侯爷生前挂在心坎上的人不多,我也不狠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吧。”
庞氏来后正眼也没看过张氏,此刻自然也不肯认罚,“你这是心虚了么!”她声音十分尖利,“怕别人清查当年之事,所以只要这话一冒头,就要立刻压下去么!”
张氏是侯夫人,在府里有绝对权利,她说让庞氏回去闭门思过,自然有下人过来相请。庞氏不干,下人们肯定动手‘搀扶’,庞氏死命挣扎,连挣扎边骂,跟泼妇撒野似的,一时半刻几个妈妈丫鬟制不住她,整个场面非常热闹,非常……难看。
卢栎都看傻眼了,古代女子最重仪态,就是街上拍腿骂街的妇人都得注意个姿势,头发可以乱,衣服裙子不能撩开,这庞氏是根本不管不顾啊,只要不被拽出去就行!
跟她的相貌气质真是不搭……
庞氏不要脸,侯府要,张氏还坐在上头看着呢!妈妈丫鬟们根本不敢太用力气,这大夏大的,姨娘身上穿的都是薄绸纱,一不小心撕开出丑……算谁的?
……
沈万沙扇子柄抵着额头叹气,“我说庞氏啊,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崔洛之死,是你怎么知道高诚死因,还知道凶手动机的!”
庞氏死赖着不走,在客人面前撕扯也是出丑,张氏摆摆手让丫鬟们下去,给她机会说话。
“我真是猜的!”庞氏咬着唇,“我知道侯爷是张氏杀的,高诚是侯爷忠仆,这么多年过去,便是当时不知,现在应该也察觉到了……”
沈万沙手中扇子一甩,默默看向卢栎,小眼神充满无奈:我是不行了,你上吧!
卢栎便问庞氏:“武安侯家大业大,忠仆并非一人,你为什么旁的人不关心,独独关注高诚?”
着啊!沈万沙拳捶掌心,两眼放光,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就算庞氏与高诚没有丑恶关系,这话也不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随便猜啊,一定有原因么!
“因为我使了银子……”庞氏抖着唇,“他答应我一定会让晏夫子给我儿开蒙!”
一听到晏夫子三个字,张氏脸色立刻变了,“你也配!”
“怎么就不行!”庞氏瞪着张氏,“晏夫子大才,若非遭遇意外,早已在朝堂大显身手,只教世子一人岂不浪费?同是侯爷儿子,为什么不能等同视之,你母子刻意阻拦我儿前程,是要霸了侯府所有家财么!”
沈万沙听不下去了,“你儿子只是庶子,照律法,分家不可能给太多东西,侯府所有家财,本就是夫人与世子的,同你无关。”
庞氏转头瞪沈万沙:“侯爷生前许过我,说所有东西都会留给我儿子!”
“男人床上的话也能当真?”沈万沙嗤笑一声,“再者,若我没记错,你那儿子才六岁吧,好像是遗腹子?侯爷说这话时,你儿子还没出生,你也能信?”
“侯爷对我说过的话都会兑现!我女儿出嫁十里红妆,满上京都看到了!”
……
他们在那边说话,卢栎在一边低声问赵杼:崔洛死了,崔治做为唯一嫡子,年纪再小,不也得承爵么,为什么还只是世子?这宴夫子又是谁?
赵杼得太嘉帝信任,接手了上京城的各种消息渠道,卢栎这个问题,他还真知道。
崔洛去世时崔治还小,张氏代其上折明志,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崔治年幼,需努力学心上进,不如满十八岁再承爵,若能长成人才,自当为君分忧,若长歪了没能力,不能为国效劳反倒拖累旁人,干脆不要这个爵位,请皇上恩准。
那折子写的谦虚谨慎深明大义,态度摆的坚韧刚强,太嘉帝看完大赞,认可其忠心,还将折子发给宗室权贵大臣,让他们好好学习,别不如一介妇人!
张氏很聪明,此举让皇上记住了她们母子,至少崔治未满十八岁前,别人不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给了崔治足够成长时间。满十八岁,足以担起一个家,就算崔治不甚聪明,只要不长歪,哪怕只得一个忠厚老实的品性,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厌了他。
当然,张氏也不会容许崔治长歪,她会尽所有努力让崔治成长为出色的人。
张氏用她所有能尽到的努力,为儿子铺就一条阳光大道,此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在侯府教崔治的先生,便是宴夫子。宴夫子名安,是个孤儿,自小随隐士在山中学习,才高八斗,风仪无双,只是身无余财,日子过的有些清苦。
宴安到上京展才求前途之时,正好是崔洛被封侯的那一年。崔洛遭遇危险,被路过的宴安看到,晏安救了他一命。之后晏安病重,崔洛为他请来名医,宴安也才得以成活……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过命的朋友。
宴安在上京城短短数日,就名声高起,仰慕者众。崔洛是崔氏族人,被封了侯,还与宴安这个名士相契,名声自然也不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宴安运气不太好,不知怎么的,他头部受伤,破相了。尽管大夫尽心医治,还是留下一道从额头起,划过眉毛,落于眼角的长长疤痕。
朝廷再渴才,也是要讲究门面的,大夏有才者众,朝廷不会非得要一个面有残缺之人,所以这宴安的仕途路,便断了。
宴安心灰意冷,想收拾东西回乡,崔洛阻了,还死命把他留在侯府,说好兄弟一辈子,有他一口吃的,就绝不叫宴安受苦!宴安感念其友情,便留了下来。
他客居侯府,给崔洛做了幕僚。但凡侯府有事,有关朝廷,还是日常琐碎,只要能帮上忙,宴安都会去做。当然,他地位与奴仆不不一样,样样待遇都很好,而且只听崔洛的话,崔洛不在时,张氏的话也听,至于别人么……他根本不会理。
崔洛死后,宴安也没有走,给崔治做了夫子,尽心尽力教导。
宴安才学人品俱佳,崔治得其为师,实乃幸事。崔治今年十五,才学品性都不错,唯一差的就是历练,张氏很满意。她为儿子前程操碎了心,如今寡居,唯一的指望就是崔治,所以谁在崔治身上打主意,就是戳她的心窝子……
怪不得一提宴夫子,她根本绷不住,情绪直接上了脸。
赵杼解释完,卢栎恍然大悟,明白了。
正厅里,庞氏进来后,张氏就用眼色赶崔治出去了,大概是不想他看到这样场面。她想让他历练心性,磨练他本事,但内宅糟污,非男子之事……
庞氏疯闹,闹到赵杼面前,赵杼做为平王,不能轻飘飘不理。古代妇人杀夫是个极大罪过,张氏又是寡居,名声很重要,这事即提起来了,就算走场面,也得查上一查,不然被传出去,不定会有什么污言。
但这庞氏富有心机,不敬主母,眉眼过于灵活,怕也是不安分之人,需得审一审。
……
时近正午,几个人都饿了,闹了一上午,张氏应该也累了。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庞氏闹的起劲,他们看着其实并不舒服,午后会有官府的人来,赵杼想着干脆让差吏们先调查取证,问问口供找找线索……
赵杼提出告辞,张氏没拦,只是略有不舍的看着卢栎:“常过来玩……”
卢栎肃声应了:“张姨放心,我会常来看您的。”
……
卢栎几人离开,走过垂花门,看到月亮门外六角小亭里,崔治正在听训。
崔治垂手站着,小脸绷的紧紧,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对面,穿着月白广袖文士长袍,身姿挺拔如竹,声音清越严肃:“世有龌龊者,不足以语之……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
“私下议人长短,岂是君子之为!”
崔治垂着头,“我错了……看到事情不对,可以想办法纠正,私下与人说嘴谩骂无用,于自己私德亦是有损……”
“你明白便好……”暖风拂过男子乌发,露出丰神俊秀的一张脸,以及眉间深疤……他微叹一声,唇角带着温暖笑意,“你娘很辛苦,切莫辜负了她。”
“是……”
卢栎扯扯赵杼袖子:“那就是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