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流转,肃王起事的影响渐渐淡去,临近除夕时,几乎没人再觉得这件事多可怕多重要,顶多是茶余饭后调调笑吹吹牛,更多的人沉浸在浓浓的年味里,笑眯眯总结着一年收获,崇拜着平王与皇上,期待明年日子过的更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赵杼把所有肃王组织人员问了个遍,连不怎么重要的下属都问了,结果和之前相同: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放宝藏消息之人的线索。
卢栎却顺手做了件好事。
肃王组织里有很大一部分女子,她们有些心机深沉,自己愿意做这样的事;有些却是不得已为之,惧于上头手段,表面配合,心里期盼脱离苦海的。后面这些大多数做过收集消息,撺掇别人意见的事,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天,卢栎听到了一个名字:玉瑶。
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当年在成都府遇到的事。
他走到姑娘面前:“你叫玉瑶?”
那姑娘愣了愣,点了点头。
“均州人?有个弟弟?”
玉瑶突然警惕的看着卢栎,不再说话。
卢栎却笑了,“那么你应该知道醉红楼了。”
玉瑶嘴唇抖了几下,朝卢栎磕头:“我所有做下的事,都与弟弟无关,他不知情的,求大人信我!”她声音很急,“我母亲改嫁,继父好赌,我十二岁那年为护幼弟,被继父卖掉,不小心落到组织里……数年艰苦,我并非不想念家人,可组织严格,我不能连累了他们!大人尽可去查,我从未与家人联系过,所为一切,也与家人没半点关系!”
玉瑶说话的时候,卢栎叫人翻出她口供,拿在手里仔细看。
“你只是接客,找消息?”卢栎笑笑,“这么多年混不出头,很没上进心啊。”
玉瑶头深深垂头:“我……我不想杀人。”
“可你受过不过苦。”
玉瑶眼泪滴在地上,洇湿一小片:“是,我过的很苦……任务完不成,上头非打即骂,有时食水也不给,还逼我接癖好奇怪的客人……”她咬着唇,“我没什么本事,也知道自己不太聪明,可我……不想杀人。狠狠心可能会过得好些,但我不想变的和她们一样,最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卢栎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如果肃王不倒,你的日子没有尽头——”
“那就这么凑和过。”玉瑶眉眼低垂,面容平静,好像早已想到过自己结果,并不反感或难受,“我爹生前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些人可能运气好,有些人可能运气不好,但日子过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事,不能埋怨任何人。你可能怀才不遇,可能鹏程万里,可能傻人有傻福,可能没那么聪明圆滑,艰难度日。人生在世,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可能并不都是善良之人,有些存了坏心。你可以为了生计,用些手段,但有些东西不能丢,丢了,就一辈子就找不回来了……”
“我本事不够,也狠不下心,丢不开内心的东西,宁愿随波逐流。就算哪天这么死了,我也不后悔。我是妓子,做过皮肉买卖,算计过别人,哄骗过别人,到了阴间,会一道道清算,来世可能也不会多好,但我从未手染鲜血,我知道自己是谁,不管到哪里,我都不怕,也不为自己所为羞耻。就算哪天有机会再见母亲和弟弟,我亦坦然。”
玉瑶说完,深深一叩,“我所言句句为实,请大人放过我家人!”
卢栎看着跪在地上,鬓发微乱,衣裙染尘的姑娘,觉得很难得。混在这样圈里,还能保持自己底线,真的太难得。
他看了眼审问玉瑶供言的人。
所有肃王属下都是赵杼的人负责审问,这个人也不例外,问话最是拿手。见王妃看他,他肃然点头,表示玉瑶供言应该没有说谎,他可为此负责!
“你起来。”卢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问你话,是想问罪的意思?”
玉瑶有些迷糊:“大人提及我弟弟……”
“两年前我经过成都府,那里有个青楼名叫醉红楼。当时有个案子牵扯到青楼姑娘们,我遇到一个少年,相貌英俊武功高强,他帮了我不少忙,却不说自己姓名。醉红楼老板姚娘说这个少年追究失散姐姐足迹而来,追到醉红楼没有下落,他便在醉红楼附近等,希望姐姐有一天会回去。”卢栎眉梢舒展,目光闪动,“少年说姐姐名叫玉瑶,是均州人。”
玉瑶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知道贵人面前哭泣不好,狠狠咬着唇,逼着自己不哭出声。
“若你没意见,我便给他送个消息。”卢栎轻叹口气,“但王一事牵扯过多,你口供没有疑点,过几天可能会放出去,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得离京,可能还会受到官差监管,希望你理解。”
玉瑶眼泪模糊,连连点头,“我理……解的,我……理解。”竟已是泣不成声。
卢栎安慰她几句,示意问供人好好照顾,便离开了。
两年前青石巷底的小酒坊,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少年羞涩别扭的脸,姚娘直爽不失优雅的脾性,窗外沥沥雨声,第一次听到苗红笑夫妻的多彩往事……以及赵杼温暖的大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牵手走了这么久,用自己力量帮了很多人。
卢栎抚上左胸,胸腔内心脏跳动好像快了些。他很高兴,如果一辈子能这样过去,将是最幸福的事……
赵杼找到卢栎,看到他格外灿烂的笑脸时,很有些惊讶:“有什么好事么?”
卢栎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和他说了经过。
赵杼非常意外:“竟然能遇上……”
“可能是缘份吧。”卢栎高兴完,问赵杼,“你那儿呢?可有好消息?”
赵杼摇摇头,眸色沉下来:“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卢栎怔了怔,“一点都没有?”
“如果找不出来……我决定找找这藏宝之地。”
拿到肃王那张藏宝图后,赵杼手上已经有七张藏宝图了。据百宝楼资料记载,这藏宝图一共被分成八份,他们只剩最后一张没找到。可这最后一份……万一是关键怎么办?
赵杼却很坚决:“这个幕后之人,不是在前面设了陷阱,就是想要追着我们找到藏宝之地。他在暗,我们在明,总是提防,是钓不出来的。他既然那么在意藏宝图,咱们不如主动出击。”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可卢栎还是有点担心:“只有七张藏宝图……能找到地方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栎眉梢微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但快过年了,你是平王,可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上京经历肃王叛乱,今年过年相当重要,估计太嘉帝会大摆御晏请百官,也会与民同乐,赵杼这个平王也得露露脸。这种象征时刻离开,不像话。
赵杼亦懂,他握紧了卢栎的手:“过完十五就出发,早点去早点回来,咱们四月成亲,一堆事要忙呢……”说着还趁别人不注意,把卢栎手捞到面前,啃了一口。
卢栎面皮发红:“你怎么总在外面胡闹!”
赵杼凑近他耳朵:“我媳妇这么好看,我忍不住 ……”
卢栎一爪子拍在赵杼脸上:叫你忍不住!
……
上京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除夕夜,皇上赐御宴与百官,初一一大早到皇陵祭祀,求祖宗降福,护佑百姓安和,十五还亲自登城楼与百姓同乐,赏灯放烟火……所有流程皆有平王在侧参与。
上京百姓们都乐疯了,平时哪有那么多机会见皇上平王,有机会远远看一眼就不错了,这次过年可让他们捞够了本!
皇上威仪浑然天成,可面上带笑态度亲和,被百姓们围观也不生气,还命禁卫军把摔倒的老人扶起来,上元夜更是亲自抱起一个与娘亲失散,哭的脸花的孩童找亲人!
平王虽然一如既往的黑着脸,像块冰山一样面无表情,看着能把孩子吓哭,可孩子们放河灯不小心往下滑时,他反应最快,一手捞一个,脚上还能使巧劲……围观百姓们都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就见淘气疯玩的孩子们下饺子似的落到河里,平王施轻功往河面上一飞,手脚一动,刚刚落水,甚至有些还没沾到水的孩子一个个飞高,被他从容的抱两个,飞到河岸放下,再掠到空中接另外两个……
熊孩子们被抛的高度不同,平王一一接过,毫无压力,还行水流水般动作特别好看!熊孩子们一开始害怕,哇哇哭着喊娘,后来看自己没危险,玩飞高高的游戏还特别有趣,嘴一咧,直接笑了,嘴里嚷着‘还要还要’……被吓的心脏差点跳出来的娘亲们狠狠拍下。
后来,平王这个名字再提起来,小孩子都不怕了,家长拿平王吓人一点用都没有,小孩子们听到‘平王’两个字,个个眼睛放光,小胸脯挺起,小手背在腰板后,严肃宣布:“我要学平王习武保家卫国!”
家长们:……你们只是想习武,觉得飞高高好玩吧!
总之,这年过完,平王名头变的可亲,百姓们如果在街上看到他,再也不会害怕要躲闪,而是笑眯眯行礼问安。孩子们更是,有那胆大的,还敢站到平王跟前,握着小拳头睁圆大眼睛:“王爷我能做您的侍卫吗?”
赵杼沉默片刻:“那你要非常努力才行。”
小孩登时笑成一朵花:“我一定努力!”
见着赵杼不会伤害,甚至不讨厌别人靠近,人们更愿意靠近他了,有那外地来的,不明就里想拦,上京百姓会立刻炸毛:王爷只是脸上缺筋表达不出感情,他内心很温柔的!
脸上缺筋的赵杼:……
每天被这么拦真的好蠢!好想杀人!可是不行……
卢栎安慰他:“这是大家喜欢你呢。”
赵杼表情僵硬:“本王不需要他们喜欢!”像以前一样离本王远远的就好!
皇宫内太嘉帝也笑疯了,私下拉着皇后调侃:“他们说平王脸上缺筋……缺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