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笑眯眯的看了眼薛衍,同契丹渠帅说道:“这是卫国公府世子薛衍,平日里最是贪图享受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有的一点博学强记,也都留心在这吃食上了。”
契丹渠帅闻听永安帝所言,不觉惊道:“敢问这位薛世子,可是战神薛将军同平阳长公主所出?”
永安帝笑应,“正是皇妹和卫国公的独子。”
契丹渠帅回头细细打量了薛衍一番,拱手笑道:“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薛将军与长公主,今日有幸得见薛世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薛衍闻言,亦是莞尔。笑着道谢不必细说。
契丹渠帅又道:“薛世子既是喜欢吃食,待某与众使者还朝去后,必定从回纥讨得那瓜种来,献给薛世子。”
薛衍闻言,自然又一番道谢。却不知这么一番闲话之后,那契丹渠帅回国之后,果然派遣使者至回纥讨要西瓜瓜种,最终不得,两国甚至因此生了嫌隙,其后种种摩擦,发展到最后更是兵戎相见,最终是契丹大破回纥而还。那契丹渠帅最终也完成许诺,派遣使者将从回纥得来的瓜种不远千里送至长安。
薛衍得知此事前后因果,不免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还好此时人并不知后世之典,否则对于两国之争,不免又要评价一句“此乃一瓜种引发的血案”。
不过此皆后话,此时更不必多说。
且说契丹使团进京谒见,此乃我大褚威仪远播天下之故。又有永安帝登基三载,方入太极宫,朝堂齐谙,四野臣服,可见是大褚皇室祥和德瑞之威。
故永安帝决议,在正月十六这日晋谒太庙,祭天告祖。
圣意外露之时,满朝上下旋而尽知。有人不以为然,亦有人暗自激动不迭,其中尤以潜邸一脉的旧臣最把这事当做第一要紧的事张罗安排。
薛衍身为千牛卫士,每日戍卫宫中,职责所在,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听从上峰安排,不是去这里哨探,便是去那处查访,直将从太极宫至太庙这一路走了不下千百回,各处皆熟悉妥当了才罢。
直至永安帝祭天告祖,晋谒太庙这一日,薛衍跟着同卫的御林军从太极宫一路护送着圣驾至太庙,其后便奉命守在殿外。沉重的明光铠一穿就是一整日的工夫,只能听见太庙之中倏尔鼓乐齐鸣,倏尔雅雀不闻,偶然间还能听到负责主持的官员的一言半语,至于内里详情则是一概不知,就这么忙忙叨叨的,直到未时左右才算完了。圣驾与诸朝臣旋即回宫。
等到一行车架抵达宫中,早已是金乌西垂了。
于薛衍而言,这一日的晋谒太庙是稀里糊涂的。除了乏累,再没别的感想,不过自永安帝看来,这一日的晋谒太庙之后,满朝文武看待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而且他自己也觉着自己的帝位来的理直气壮,从前每有朝臣谈及兄友弟恭,孝悌之义,他总会觉得心虚。可是自这日后,却觉得旁人言论也不能拂乱他的内心了。
只要我自己励精图治,努力做个好皇帝。终有一日,满朝文武朝野上下再提到朕的时候,只会看到朕的功绩而不再留意朕的过往。
正所谓盖棺定论,到底是功是过,且留待青史评说。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满朝文武大臣也都发现,永安帝自从晋谒太庙后,于政事上愈发勤勉了。
于薛衍看来,永安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胸中满是宏图抱负,片刻也清闲不下来。
因着永安帝匪夷所思的兴头,满朝文武也跟着连年也不曾安稳的过。
是日,乃正月二十一,天色尤寒。永安帝下诏,至长安郭外皇庄上,亲事农桑。不但朝中大臣亦皆尾随,且连太子、汉王、卫王等亦跟着父亲耕种农田,遍识五谷。
薛衍身为千牛卫士,自然要戍卫在旁。永安帝因想到薛衍于吃食一道上颇为精通,甚至于去岁做出水车等利农之物,不免将人招上前来闲话几句。
岂料薛衍于格物之事上颇为精通,面对永安帝拿出来的各色谷物种子却皆不识得。永安帝见状,少不得调笑一番。又同卫国公夫妇笑道:“朕还以为衍儿于吃食上颇为钻研,必能熟知五谷。岂料衍儿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连这些谷种皆不认得。倒是比太子和青鸟还差一些了。”
平阳长公主听着永安帝的打趣,也不以为意。仍笑道:“衍儿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圣人有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必求完全呢。”
永安帝便笑着点了点平阳长公主,因道:“你们夫妇啊,真是有子万事足了。”
薛衍见到永安帝同父母闲聊,遂悄悄退下。及至后头,便瞧见魏子期笑眯眯的站在一旁。薛衍走至跟前,因笑道:“你笑什么呢?”
魏子期便道:“我教你认谷子罢?”
薛衍想了想,因道:“好。”
于是两个人凑做一堆,在人后叽叽咕咕,魏子期便向薛衍科普各色谷物种子,又说该如何种植云云。
薛衍听了一会儿,便笑道:“听说子期兄自幼入军打仗,怎么也精通稼轩之事?”
魏子期便道:“从前在军中,因我大褚是府兵制,战时用兵闲时务农,所以也略懂一些。”
薛衍便点了点头。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薛衍因想到年前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八卦,便笑道:“听说镇国公和伯母忙着给你定姻亲,可是定了谁家的小娘了?”
魏子期摇头,略皱了皱眉道:“我倒觉得我一个人挺好。何况我早年杀伐太过,连缥缈真人亦觉我夫妻缘浅。既如此,我又何必故意害人,连累别人家的小娘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克死了,或者我战死沙场,岂不更是可怜。”
薛衍觉得魏子期的想法太过左性,不觉开口劝了两句。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你别担心。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鬼神一事,不过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再者说来,也许你目今的处境,不过是真正的缘分没来。等缘分到了,必定能找到最好的。”
比如后世很流行的那些穿越文,女主或声名不显,或出身不高,但却秀外慧中。最终也必定配个看似天煞孤星,实则体贴周全之人。
魏子期当然不知道薛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瞧着薛衍笑容古怪,不免说道:“你也别说我了。听说长公主最近也忙着给你相看人家。不过是你执意不从。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执意不从?”
眼见话题扯到自己头上,薛衍登时没了八卦之心。冲着魏子期灿烂的龇了龇牙,什么也没说,脚底抹油的溜了。
魏子期心中好笑,刚要上前追问一二,却见跟在永安帝身后的太子和卫王迎了上来。正同薛衍说说笑笑。汉王更落在太子和卫王之后,看着太子三人闲聊,只笑不答言。
魏子期见状,不觉驻足。
镇国公魏无忌不知何时已走到魏子期身旁,颇有些好奇的问道:“食材同衍儿聊什么呢?”
魏子期回过神来,便道:“没什么,不过教他认识一下五谷罢了。”
父子两个且说了几句闲话,又见前头永安帝在叫人,遂住口上前。
因永安帝亲事农桑,君臣之间也少不得就今年的年景如何收成如何闲聊了一回。永安帝眼见户部尚书许晦每每咳嗦不止,不免皱眉说道:“如今天色且寒,许卿合该珍重保养,切莫案牍劳形,加重病情。”
许晦闻言,不觉摆了摆手,笑答道:“不妨事,不过是偶然风寒罢了。待微臣家去,喝两济汤药便好了。多谢陛下关怀。”
永安帝闻言,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倒是薛衍不知怎么便是心中咯噔一下。他看了看许晦苍白的面色,想了想,因说道:“许公早年同陛下征战沙场,虽是文臣,在战场上难免受刀戈箭矢之伤。如今虽是小小风寒,却不可轻忽,免得小病拖成了大病就不好了。”
顿了顿,未等许晦开口,又说道:“我听闻上清观的缥缈真人虽沉迷于长生之道,然岐黄之术,却是最精妙不过的。明儿我要去上清观拜访缥缈真人,许公倘若无事,可否随同在下一起,也好叫缥缈真人为许公号一号脉。如此,不光是我能放心,陛下且能安心。就连许大哥在幽州戍边,亦且能安心了。”
因颜钧集今年被永安帝召回长安之故,原本定下要回长安过年的许攸倒是回不来了。只书信一封给父母高堂亲朋好友拜年。信中少不得也嘱托在长安的好友们时常去府上拜访,一则略解父母之寂寞,二则也算是替他尽了孝心。
许晦身为许攸之父,当然知道薛衍同自己儿子有旧交情的事儿。因而虽然觉得薛衍的态度有些过于谨慎,闻听薛衍提及自己儿子,心中仍旧十分熨帖。况且他明日并无要事,倒不好随意搪塞冷了晚辈的好心。
许晦略思忖片刻,便欣然笑应,口内称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