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慈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朦胧昏暗, 尚未看清身处何地,便被生疼干涩喉咙口的浓浓血腥味占据了全部感官。
浑身酸软疼痛的裴慈无力地动了动唇,然后下一秒他便被轻柔扶起, 肩背倚上大小合宜触感柔软的枕头,又过了几息, 唇边挨上润泽瓷杯, 裴慈小小抿了一口,是充满莲子清甜的温水。
一杯莲子水饮尽, 裴慈如被火烧沙磨的喉咙才终于轻松几分, 他抬手轻轻握住喂水人的手腕, 柔声问:“红药,几时了?”
红药换了只手将空杯子放到床边小案上,被握住的那只手则反客为主, 将裴慈冰凉的手掌握得紧紧:“你睡了很久……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啊……”裴慈突然笑了一下,语气轻快,“还好还好, 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黑,还以为瞎了呢, 心想那可不好, 瞎了就看不见你的脸了。”
“胡说什么?你眼睛好着呢,只是今日天黑得突然, 我又忘了多点几盏灯……你且等等,我去点灯。”红药起身欲走, 却被手上微弱力道留住。
“不必了。”裴慈眨了眨眼睛, 努力在一片昏暗中分辨红药的轮廓,“等会儿就习惯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红药坐回床边,低着头将裴慈已经被他捂出一点温度的手严严实实地拢在手心:“好啊, 说些什么?”
裴慈沉默了几秒,问:“……我怎么了?”
红药神色平静,语气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镇静淡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中了神慧秃驴的暗算,没关系,我很快就能解决。”
“暗算?如何暗算?”
“他是妖嘛,手段无非也就那几样,魂魄攻击之类的。”红药故作轻松道,“啊对了,忘了与你说,神慧是条蚯蚓精,还妄想成真龙,手底下的小蚯蚓两头长着人脸,看着可恶心……”
裴慈静静听红药将那些他错过的事绘声绘色的说完,才道:“红老板,不知从前那则三月之约可还作数?”
红药哼了哼:“什么三月之约?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以护住你?”
裴慈讨好地摇了摇红药的手,保证道:“我自然信你,全世界我最相信你……其实,我记性也不好,也不大记得那三月之约具体约了些什么了。不然,我们重新约过?”
“重新约过?”还有这种操作?红药看着虚弱倚在床头枕头堆里,脸色苍白双眸明亮的裴慈,心头霎时一软,不由顺从询问,“你想如何约?”
裴慈勉力起身,已经被捂热的双手轻轻搭在红药肩膀:“你随我回家去见见我爷爷吧?”
见……见家长?!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步来的?久经沙场百战百胜的武安大将军眨巴着眼睛一脸懵逼。
裴慈的眼睛在昏暗光线里明亮灼人,仿佛所有的欢喜与生机都在那双眼眸里燃烧,他收拢手臂,冰凉额头与愣在原地的红药轻轻相抵:“今日便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武安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定不会食言毁诺吧?”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武安大将军并没有正式见过男朋友的家长……从前在懿宁公主府的时候倒是经常见,但那会儿他们还是纯纯的竹马主仆情谊,如今却……红药心中着实忐忑。
“……你今天才吐了血,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香烛店好好养身体,见家长什么的……等你身体修养好了,也不迟。”
裴慈摸着心口幽幽叹气:“就是要趁现在,爷爷见我如此虚弱,才会痛快接受我这一脉绝后的事实。”
红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不仅仅是见家长,更是……出柜啊!
裴慈继续道:“而且……我也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带你回家,让爷爷看看你,再一起吃顿饭,也让你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我从前二十多年的生活痕迹。”
“咱俩当着你爷爷的面出柜,还想留下一起吃饭?不当场把我们两个扫地出门都算老爷子脾气好心宽想得开了……”红药一把捏住裴慈苍白脸颊,“还有,什么叫‘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带我回家’?刚刚还说信我,全世界最相信我,这会儿嘴里就要死要活的了。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裴慈的脸颊肉被男朋友控制揉捏着,只得无奈道:“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是我这种情况,更得抓紧时间……万一真有个万一,那就只能与你做一对鬼鸳鸯在梦里向爷爷坦白出柜了。”
“……我更想正式的带你回家。”
红药双手捧住裴慈柔软冰凉的脸颊,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具一般,左捏捏右揪揪再打着圈揉一揉,一番折腾总算让裴慈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血色。沉默玩弄了半晌‘新鲜玩具’,红药才慢吞吞道:“也是……要真有你说的那么个万一,你的葬礼我还只能作为裴总刚结识的普通朋友参加……你爷爷不迷信吧?会不会给你张罗冥婚?”
裴慈被红药的跳跃式话题搞得哭笑不得,保证道:“放心,我爷爷向来对那些封建糟粕敬而远之。”
“那可不一定,从前敬而远之是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事,体会不了当事家属心情,你要真有了个万一英年早逝,你爷爷肯定会心疼你一个鬼在地下孤单寂寞,说不定就愿意花重金为你寻找年轻漂亮红颜薄命的姑娘冥婚合葬了呢?”
说着,红药又瞄了裴慈一眼,似模似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不定你爷爷念在我俩的‘朋友关系’,还会特意关照我香烛店的生意,把你冥婚要用的一应礼具都承包给我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