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晚食已得了。”全伯,许家的老仆,整治好了膳食,却到处不见小主人的踪影。他出门来寻,见小主人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小主人才有了回应。
“阿颖回来了吗?”许岳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已晚,送妆的队伍已经远去了,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四散了,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脚,一边问一边抬腿向里而去。
“还不曾回来。”全伯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回道,“颖娘子出门前交代了,今朝事情多,她会晚点回来,让大郎不用等她。她说晚食她会在司里吃,不用给她留东西。”
成何体统!
许岳听到这个回答,那四个字不停地在他嘴边打转,沉默了许久,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硬生生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下去。
大穆朝不禁女子抛头露面,不管是春种秋收的农家女,还是当垆沽酒的商户女都比比皆是,甚至工匠之中,亦不乏心灵手巧的女子,就算是世族之女,踏青赏景挽弓逐猎也不会有什么人说闲话。
但是世族之女,竟然去操持贱业,不但操持贱业,竟然还夜不归宿,他们许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市贸司,市贸司,不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难道他们以为加上个“司”字,就不算贱业了吗?
许岳咬着牙,恨恨地想道。
偏偏形势比人强,眼前破落不堪的宅子一遍遍提醒着他,今时不同往日了,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抱着世族的尊严死死不放手只会把他们都饿死。
所以他再不愿意阿颖出去做什么市贸司的书记员,阿颖一定要去的时候,他拦不住她。现在是阿颖在养着这个家,就算他再不满她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却没有多大底气对她发脾气。
他进了用膳的厅堂,跪坐下来,全伯帮他把晚食送了过来。家里的奴婢因为养不起,早就四散而去了,也就看着他和阿颖长大的全伯不放心他们,依然留在许家,照顾着他们的起居。
阿颖的俸禄养着一家三口人,也就勉强能够果腹,许家的膳食一直很简陋,或者烙饼就咸菜,或者薄粥配酱瓜,每旬才能割条肉买尾鱼弄些新鲜的蔬果来打个牙祭,当年世族公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许岳偶然想起来,感觉比上辈子还要遥远了。
没想到,今日全伯竟然给他端来了一碗汤饼,又上了一碟羊肉,虽然只有薄薄几片,盘子都不曾盖满,却让人看着口中生津。
“怎么会有羊肉?”许岳有些疑惑地问道。
羊肉比猪肉要贵上许多,阿颖的俸禄是有数的,全伯为了多买点肉一向选择猪肉,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买羊肉了?
“今日世子大婚,司里发了三斗白面半斤羊肉,颖娘子托人送回家来,大郎好久没吃汤饼了,我就做了给大郎尝尝。大郎不要担心,我已经给颖娘子留好了,热水热汤都留着,等颖娘子回家来,就弄给她吃,她也喜欢吃汤饼。”全伯又开始唠叨了。
“全伯,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许岳耐心地听着他说完了,才开口说道。
“这怎么行,大郎快吃吧,等大郎吃好了我再去吃。”全伯连连摇头。
“家里就剩下我,阿颖,还有全伯你,就剩我们三口人了,你就是我们的家人,全伯你就坐下来吧,阿颖不在家,我一个人吃着没意思。”许岳想了想,站了起来,向厨房走去,要去帮全伯把膳食端过来。
许家很大,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原先的厨房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后来他家穷得养不起奴婢,点不起灯油,没人收拾修葺,屋子更是一日日破败下去,再后来又闻说蘅侯要对那些开始很不给他面子的人家征收双倍赋税,许家几房吵闹了几遭,分了宅子里剩下的家底,全都搬了出去,如今的许宅就剩下了长房兄妹二人,外加老仆全伯。
既然就剩三口人,住得远了更不安全,所以他们全都住在了前院的一个院子里,许岳住正房,许颖住了东厢,全伯住了西厢,厨房也设在院子里,没几步路就到了。
全伯给许岳准备的是汤饼,剩下的那些和好的面是给许颖留着的,他自己吃的是烙饼。
许岳拿了烙饼,考虑了片刻,又拿了一个碗,回到了膳厅。
他把全伯按到对面坐下来,把自己碗里的汤饼分出去了一半,推给了全伯,又分给了他一半羊肉,当然,烙饼他也一分为二了。
“大郎,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全伯不住地推辞,神情中满满都是感动。
“怎么使不得,没有全伯你,我和阿颖早就饿死了。”许岳想起以前的那些事,神情有些黯然。
许家家业还在的时候当然不缺他们兄妹一口吃的,蘅县民变以后,家业一天天败落,若没有全伯忠心护着,他们兄妹二人早就被自家人扫地出门了,后来为了撇清与这宅子的关系,他们又搬走了值钱的家什,连柱子上的金粉都刮走了,把他们兄妹二人留在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