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而动(1 / 2)

    从高处俯瞰整个百川市,它被一条大河一分为二,其境内又有众多小的支流,曲折的水路,将城市划分成数个区域,又最终在出海口汇聚成涛涛湍流,东奔入海,一去不回。

    而苏禾所在的旧城区,距离关乐入住的市立人民医院,大约跨了小半个城市,因为河流众多的缘故,百川市内并没有修建地铁,她想去医院,只有搭乘公交,摇晃个把小时。

    苏禾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出门了。

    谁要她要多管闲事呢……管就管到底吧。

    半个太阳沉入江面,将河水映照出万道金光。苏禾穿着灰褐色的运动服,戴了一顶帽子,脸上还捂着口罩,低着头沿着江堤向公交车站走去,整个人灰扑扑的,若不是那头青丝无法遮掩,她就如任何一个平凡少女,丝毫不惹人注目。

    苏禾注视着江面,不觉有些出神——又是一个傍晚,她最近似乎总是在夜幕将至的时候,遇到些事情……

    耳边掠过轰鸣之声,一辆黑色的机车快速的飙过,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苏禾没在意,继续向前走着,过了一会,却听那远去的轰鸣声,又越来越近。

    随后一道影子投下,机车在她面前打了个转,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拖出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苏禾抬起头,便见机车停在她面前,骑手是个男子,他带着头盔,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斜斜上挑,探究的打量着她。

    “你,”男子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苏禾:“转过身去。”

    苏禾:“……”

    哪里来的蛇精病。

    她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绕开他向前走去。

    却不料一股力道钳制着,将她拉得向后一仰,男子伸出手,捉住了她的头发,攥在手里不放。

    “别走啊,”他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侧影。”

    苏禾眉头微皱,她伸出手,轻轻在男子的手背上一拍。

    “哎哟,”男子却惊叫一声,蓦然缩回了手,他的手背上立刻泛起了红印:“你打人还挺疼的嘛。”

    他一边说着,摘下了头盔。

    与他惹人讨厌的鲁莽行为相比,他的脸长得倒是不错,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笑起来充满了自信跟活力,只是眼睛却太过狭长了一些,与他爽朗的气质不太相称。

    苏禾又看了一眼,突然感觉这人的长相有点眼熟,有点像是司珀的粗糙版。

    “我没有恶意,”男子把头盔抱在怀里:“就是觉得……你的背影,很漂亮。”

    他直视着苏禾,视线突然恍惚了片刻,又揉了揉眼睛。

    “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苏禾戴着口罩,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唯有一双眼眸,被刘海半遮半掩着,但仍旧藏不住那眼波中的美色。

    她一言不发,将被扯得有些散乱的发丝拢好,便朝河堤上走去,踩着绿茵的青草,走得歪歪扭扭的,打算离这男子远一些。

    “你别走呀,我不要看你的侧影了。”

    “这草地上有虫子的,快下来吧。”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苏禾充耳不闻。

    男子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似乎有些无奈,推着车慢慢的跟着苏禾,两人隔着一条人行道,并肩走在一起。

    “我就这么像坏人吗?”他自言自语:“一个两个的,都坑着我去做坏事……好吧,虽然我偶尔也做些坏事,但都是不得已的啊,家里的人,可是各个都要吞了我。”

    苏禾侧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视,那双狭长的眼眸一弯,瞧着她笑了起来:“你偷看我?”

    “……”

    男子耸耸肩:“好吧,是我偷看你。”

    他重新戴上了头盔,用力踩下油门,蓦然窜到了苏禾面前。

    漆黑的机车冲上草皮,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男子将车停下,轻轻的笑了起来:“喂,看好。”

    他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的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夹心巧克力,手工制作,纯天然、无公害,送给你了。抱歉啊,刚才扯了你的头发。”

    苏禾睁大眼睛,她低下头,手掌里果然有一颗揉得不甚圆润的东西,被锡纸包裹着,大约有她小半个巴掌大。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息。

    她听到那男子又轻轻笑了一声,便一踩油门,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入公路,疾驰而去。不一会就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

    苏禾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椭圆形的巧克力被手工糖纸包裹着,依照制作者的习惯,还在扎口处,捆着一卷小小的白色封口。

    那封口上的签名细小如米粒,却清晰的写着两个字:司召。

    .

    天色彻底暗下,灯火取代了月光,照耀着城市的夜。

    这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唯有零星的星光,艰难的散发着光芒。

    医院这种地方永远是不缺人流的,无论多晚,百川市立人民医院的门口,总是挤满了进出的车辆。

    但今晚却又格外不同一些,不时有豪车成串的涌来,停车场早就占满了,于是门诊大楼前的空地就遭了秧。

    一口烟吸进去,刘前的感受好了点,不过身边的人立刻就对他嚷嚷着:“组长,别抽了,这里是医院。”

    刘前想掐死他。

    “闭嘴,老子在走廊上抽根烟怎么了。”

    他声音不算小,吵得来往人员都对他侧目,但因为他那副凶恶的面孔,没谁敢提出抗议。

    刘前是关氏的下属,说是下属,其实并不准确,他更像是关氏的附庸。属于关氏集团庞大势力的一部分。

    一根烟抽完,刘前的心情也冷静了下来。

    “走,”他推开身边的人:“回去看看。”

    一行人往急救室走去,气势汹汹,挤得路过的医护人员根本不敢看他们。刘前面罩寒霜,刚走到门前,脚步却是一顿。

    急救室外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很娇小的姑娘,戴着一个口罩,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头看了过来。

    那目光清凌凌的,刘前觉得心像是被掐了一下。

    他迎着那双眸,突然就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眉头轻皱起:“你是谁?”

    少女的眼梢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她并没有回答刘前的问话,只是抬起手,指着急救室。

    “请问,”她开口问道,声音空灵清澈:“这里面的人,是关乐吗?”

    关乐。

    刘前一凛,蓦然回过神,立刻便皱起眉,冷冷的道:“你认识关乐?”

    没等她回答,刘前上前一步,又追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他一叠声的质问着,伸出手臂,就想捉住她。

    那只手笼罩下来时,少女往旁边一窜,灵活的避开了。

    她捂着面罩,从墙壁旁的缝隙滑开,抬眼看刘前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顿时露出些烦恼的眼神。

    “他这是第几次进急救室?”她一边躲避着,一边伸手,指着那显示“手术中”的灯牌问道:“病情一直反复发作吗?”

    刘前的神色更加狐疑——关乐中弹之后,是被警察护送到医院的,等到子弹都取出来了,关氏才接到消息。

    但这消息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凶手竟然是温文。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关氏一度怀疑,是否有对手给他们下绊子。

    “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少女却不回答了,她转过头,盯住了那块指示灯。

    突然之间,光芒骤暗。医院的廊灯、墙壁上的指示灯牌,以及那崭显示着“急救中”的红灯,统统暗了下去。

    ——停电了。

    怎么会停电呢?

    刘前心中快速掠过了这样的疑问,他的眼前一片虚影,虽然努力的睁大眼眸,却因为骤然而来的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一串脚步,接着是巨大的撞击声,那名戴着面罩的少女,快速冲向急救室,猛然撞开了门。

    .

    坚固的合金发出断裂的脆响,随后扑倒在地,苏禾跟着摔倒,只觉得门板反弹回来的力道,快把她的头都弹飞了。

    她跟着倒塌的门板一起,扑进了急救室,顿时让围在手术台旁的医护人员,全都转过了头。

    “站住!你干什么。”刘前怒吼着,摸着黑也朝着急救室冲来。

    前有医生,后有刘前,苏禾思索了一下,便爬起身来,扑到手术台前,把最边上的助手挤开,终于让她看到了关乐。

    黑暗并未给她的视线造成阻碍,苏禾看着他,却有些怔然。

    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只剩下星光里他的笑脸,以及那句——“牡丹花下死”。

    她只隐约记得,这人仿佛特别的爱笑,但笑起来总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猥琐气质,

    但是现在,他安静的闭着眼睛,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没了那惹人讨厌的言行,看起来仿佛还只不到二十。

    很年轻,但却即将步入死亡。

    他的身上缠满了各种维系生命的导管,但这些全然不管用,在苏禾看来,关乐基本快死透了,如果没有她注入的那些神力——那就已经死透了。

    她还在思索着原因,刘前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一把挤开医生助理,扑向苏禾,大声嚷嚷着:“离他远点!”

    苏禾躲闪不及,只略略向右侧偏了一点,刘前身量高大,他猛然冲向了手术台,却把苏禾、医生、手术台……一并撞翻了。

    医疗器械滚了满地,金属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医生们终于反应过来,大声斥责着。

    “你们干什么呢?”

    “出去。”

    “一会就来电了,请医患家属不要紧张……”

    苏禾爬起来,在一片狼藉里摸到了关乐的肩膀,飞快的拔掉他身上连着的导管。

    “你松手,”刘前好不容易从医生们的推搡中挣扎出来,便又愤怒起来:“你要干什么?”

    “……你把他撞到了地上。”苏禾将关乐托着,用力往一旁的担架床上一扔:“我只是扶他起来。”

    刘前简直要气得笑起来:“合着你还是好心?鬼鬼祟祟的,把人给我放下。”

    “……”

    苏禾默不作声,抓起一床被单,把关乐的身体盖上。

    “我确实是出于好意,”她淡淡道:“只是不方便跟你解释。”

    刘前差点飙出一句“狗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了这少女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居然硬是没说出来。他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不管你是什么人,立刻松手。”

    然后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又追问一句:“又什么不好解释的。”

    “手术还没做完呢。”

    “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无关人等先出去!”

    苏禾轻轻的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仿佛有种魔力,不管是刘前,还是嚷嚷着的医生们,统统住了口。

    “你要是个木头,我也许就会跟你解释了。”苏禾轻声道:“可惜,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便推着担架床,灵活的绕开了刘前,冲出了急诊室。

    “哎!停下。”

    “天啦,她在做什么啊。”

    医生们顿时惊呼,连忙追了上去,刘前的脸色比酱菜还要差,朝走廊那群呆愣的下属吼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追她啊!”

    苏禾回头看了一眼,一群人跟在她的身后,不过因为电力还没恢复,他们的行动远不如她灵活。零星的星光从窗外洒落,苏禾低下头,瞧着关乐那张沉睡的脸,心里头再次生出了掐死那圆球主神的冲动。

    都是因为它!

    一切灾难的祸根!

    她一不小心,撞了一下墙壁,顿时把关乐的身体震得弹了起来,头颅磕在了铁床上,发出了很明显的声响。

    “……真对不起,”苏禾低声道:“我也不想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但是她快没时间了。

    距离圆球主神定下的日期,只剩下三天半,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关氏的人怎么也要把她给卡上一番,说不定又要惹来什么讨厌的麻烦。还是简单粗暴点好,反正只要关乐苏醒过来就行。

    苏禾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关乐的脸:“你也快没时间了。”

    她思索着,到底还是伸出手,仅用一只手推着床,另一只手,握住了关乐的胳膊,将他的手臂提了起来。把他的手指按在担架床的尖角,毫不客气的开了道口子。

    一点血珠溢出,还没来及得滴落,苏禾便压住了伤口,与此同时,凝聚成束的神力,从她的指尖,注入了关乐的身体。

    关乐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起来,短短的时间,他的唇上便恢复了一些血色。

    “真有意思。”苏禾自言自语。

    神力进入关乐体内的刹那,她便终于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处于垂死边缘了,简单粗暴的说,他被人注入了毒。

    苏禾其实分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是某类药剂,反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抑制了他的重要器脏,导致心肺衰竭。

    “我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们喜欢把医生请回家了。”

    苏禾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反正医院里人多眼杂,要做点手脚太简单了,这是关氏该烦恼的事情。

    她已经推着关乐,冲进了楼梯间,苏禾回过身,将安全门用力的关上,随后便听到刘前撞在门上的声音,他愤怒的叫喊着什么,但隔着门,声音模糊不清。

    苏禾也不在意,楼梯间的空间十分广阔,正对着她的是一排气窗。两边都是电梯。虽然断电了,但涂着荧光的标识,依然闪着幽幽的红芒。

    她微微喘息,抬头寻找应急通道,星光从窗外洒落,银亮如屑。莫名的,苏禾心中一紧。

    那是一种奇异得近乎诡谲的直觉,她睁大眼睛,甚至感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在她尚且未反应过来之前,苏禾蓦然将担架床推倒,抓着关乐,趴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窗户的玻璃陡然碎裂,一道灼热的气流,擦着苏禾的发丝飞过,击穿了翻到在地的担架床,又击中了合金制成的安全门,发出了沉闷的炸裂声,门像是开了花,最中央深深的陷了下去。

    微不可察的硫磺味散开,一枚弹头从门上掉落,在地面弹跳着。

    苏禾睁大眼睛,看着那颗子弹滚到了自己的手边,简直难以置信。

    子弹?

    她匍匐着弓起身,往窗外一看,顿时吃惊不已——市立医院的四周黑漆漆的,全都断了电,稍微远一些的商贸大厦,却依然灯火通明,就像是有谁,故意切断了市立医院的电闸,将它从光明的世界里,硬生生的隔绝了出来。

    苏禾四处张望着,突然看到一点红芒,一闪而过。

    以人类的视力,在这黑暗之中,绝对看不清楚,但她却毫无阻碍——那是从商贸大楼的楼顶发出的。

    那红色的光芒就像是沾在她视线里的血,苏禾想也不想,立刻匍匐在地,紧接着,安全门上又被击出了一朵花。

    第二颗子弹也滚落下来了。

    苏禾要是还不清楚,她就是傻了——那是狙击手!并且毫无疑问是冲着关乐来的。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这么巴望着你死。”苏禾都要惊叹了,敢在闹市区里搞这种暗杀手段!甚至于停电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没有一定的能量,不可能做得到。

    她抓住了被单的一角,胡乱把关乐裹住,便拖着他,想要将他拖进安全通道的入口。

    然而此时,安全门却摇晃着,透过门缝,刘前模糊的声音传入楼梯间:“一起用力,把这门撞开!”

    金属断裂的声音响起,接着大门被撞开,刘前破门而入。

    这一瞬间,那令苏禾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再度笼罩了她。

    苏禾睁大眼睛,她已经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思维突然变得极快,瞬间将一切衡量完毕,随后她站直了身体,单薄的身躯,拦在破裂的玻璃,与刘前之间。

    “那个谁,”她皱起眉,大声道:“趴下。”

    身后的玻璃碎裂开来,苏禾听到了那声脆响,她深吸一口气,却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一双手臂突然从她身后伸出,牢牢的揽住了她,将她拥抱着,保护在温暖的怀抱之中。

    苏禾吃惊不已,她略略转过头,只觉细软的发丝轻拂过她的脸颊,接着视线偏转,她被拥在怀中,扑倒在地,躲过了那会击中她的袭击。

    子弹擦着苏禾飞过,击中了刘前身侧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他蓦然跳起来:“什么玩意!”

    直至此刻,一声叹息,才轻轻的落在了苏禾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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