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萤被气得头昏脑涨,拿着帕子的手抖成了筛糠,何管事根本懒得跟她废话,这大热天的,谁也不愿意顶着烈日多费口舌,何管事甩了甩袖子,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切了个西瓜吃。
拿着块冰西瓜,何管事一口咬在那红彤彤冒着一股冰气的西瓜瓤上,只觉得身上的暑气全消,他这马车里放着几盆冰,他家姑爷送他出门的时候,交给了他一个硝石制冰的法子,让他这一路上,千万别省着。
就当是出门探亲了。
何管事其实也有门亲戚在长庐,所以他才揽下这个差事,顺道去长庐见自己的舅父和舅母,外加买卖茶叶丝绸。将一块西瓜优哉游哉吃完,何管事掀开车帘子,发现那边的张家母女俩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回了马车里。
他嘴角一勾,“走啊?怎么不走了?”
“不走,那就继续赶路吧。”
张萤被何管事毫不留情面的怼了回去,母女两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的回到了马车里,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就算是想跑,两人也跑不掉。张萤虽然气急了,却还留存着理智,她和母亲不能冲动离开车队,没有这一队人马保护,两个弱女子在山上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时她们母女终于开始心慌了。
她们在王家作威作福的好日子过得太多,早已经忘记了她们和王家并没有什么关系,王家人帮他们是讲情义,不帮她们别人也置喙不了什么,更何况她们此时已经落到了薛家人手上。
要是这管事没良心起来,都不用主动害她们,只要把她们母女俩扔在深山上,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夫人已经开始深深的后悔起来。
想念过去在王家的幸福日子,她连连哀叹了几声:“早知道还不如留在王家。”
那个王县令是个缺心眼好面子的人,还没把她们母女俩接进府中之前,就在外人面前故意吹嘘自己的仁义,愿意帮忙照顾故人遗孤,张家母女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敢在王家作威作福有恃无恐。
毕竟在那样一个小县城里,王县令还是一县之长,自己的名声经营了十来年,自然不肯因为她们俩而沾上污点,以至于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做主好。”
“现在被送去你姑妈家,更惨了,你姑妈那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去她家就是往火坑里跳。”
“不行,娘,我们还是得回临安!”张萤不能接受自己去长庐,更不想去姑妈家。
“去临安做什么?我们母女俩在临安无亲无故的……”
“我们去找世子爷啊,去告状!他一定会愿意帮助弱小受苦的女子!”
“得了吧。”张夫人摇了摇头,笃定道:“咱们根本回去不了。”
张夫人皱着脸,拿起一个团扇在脸颊边扇了扇风,炙烤的天气烧的整个车厢如同一个大蒸笼似的,人在里面都要被烤化了,额头上的热汗不停的冒出来,越到中午,天气越发炎热。
这车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热得很。
“萤萤,要不你装病吧,让他们把马车停下来!这样赶路都快要把人给热坏了,在阴凉的地方停一停吧。”
张萤眼睛一亮,故态复萌的装起病来,车队又为母女二人停了下来,听说她们要休息后,何管事没多话,请她们带着自己的行李下马车,“你们等得了,咱们这几车货物可等不了,咱们就此道别吧,我们要继续去长庐了。”
张夫人一听这话,哪还愿意下马车,死赖在上面不离开了,张萤身上的“病”也跟着不药而愈。
一行人赶路了一整天,最后在景安镇停下歇息,如今她们已经离临安城越来越远,在客栈里歇下的时候,张萤向母亲提议说两人离开薛家的车队,带着盘缠找人送他们去临安城。
“女儿,咱们母女两人,还带着这么些钱财,哪里能找到放心的人送咱们回去……”张夫人发现她们从王家捞到的那些金银首饰还在两人的包裹里,王家人倒没有收回去,薛家的管事也看不上这些金银。
可若是她们离开了薛家的车队,两个弱女子拿着这么多钱财,还单独找人送她们去临安?
就怕车夫见财起意,半道就被人给劫了。
“女儿,你就省省吧,咱们跟着这队人去你姑妈家也不错,你姑妈家的侄子不是对你……”张夫人是个很擅长随遇而安的人,觉得自家女儿只要找到富贵人家,无论是哪家都可以。
“我不!”张萤虽然不答应,可她却无可奈何,她不敢偷溜出车队,她打心底认为自己长得花容月貌,脱离了车队,没有人保护,万一不小心被见色起意的歹人污了清白,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时间进入七月,已经十来天没有下过雨了,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一般挂在天边,不断散发出骇人的热气,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一个大蒸笼,一盆水浇在炙烤过的大地上,仿佛热油入锅似的,发出滋滋滋的响声。
薛清灵坐在柜台边上,浑身难受极了,周围的熏热令他头昏脑涨,可是今年的他,却不能像去年一样爽爽快快的吃冰。
明明他家夫君拥有着令人惊奇的造冰之术,却唯独不肯给他可怜的小夫郎吃一口碎冰沙。
“你刚生了孩子没多久,身子还需养着,别吃冰。”
“可是我已经觉得自己好了。”薛清灵指了指自己无限红润的脸色,他都已经被对方养得满脸冒红光,好像自己全身都变成了一个阳气旺盛的小火炉,怎么可能柔弱的连一块冰都承受不了。
“不吃是为了你好,你吃了一碗就想两碗,吃了两碗想三碗,不如咱们从一开始就不吃,你说对不对啊,掌柜的。”
“不!对!”薛清灵一字一顿的吐出了两个字,心中的不满已经突破天际,他化身小无赖圈住眼前人的腰肢,猪拱白菜似的拼命把对方拱到墙角去,“小裴大夫你医术那么好,就让你媳妇儿吃点冰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吧……”
“要是不吃冰,我会中暑的!”
裴疏失笑:“你就是嘴馋。”
“瞧瞧你这活泼乱跳的模样,哪里有中暑的迹象了?纯粹是兴奋的……”虽然外面天气火辣辣的裴疏承认,可是他们回春堂里舒适清凉的很,不时还有穿堂风吹拂,清清冷冷含带药香的医馆,简直是他们这条街上最佳的避暑圣地。
就连隔壁茶馆的孙爷爷,大中午也跑来他们医馆乘凉,如果不是裴疏不允许,他可能都想打着竹板说起书来。
在这样的避暑圣地还能中暑,那肯定是“心火”烧的,老天爷都救不了这个中暑的小胖鼠,神医也救不了。
薛清灵这会儿确实心火烧的旺盛,他坐在柜台边上偷偷拆开了早上看到的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火辣辣的,如同在太阳底下被烈日熏烤,尤其是刚刚收药钱的时候,似乎被人瞥到了信纸的一角,他的骨髓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再不吃点冰来降降温,哪怕是在医馆里,他也要中暑昏倒了。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薛清灵用眼睛觑了觑眼前的人,用眼神暗自责怪——还不都怪你故意写信,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火之后,又不想负责熄灭。
过分!
“总之我要吃‘冰’啦!!”薛清灵不管不顾的大声嚷嚷道,把人堵在墙角。
“我教你一个办法,不吃冰也会很凉爽消火。”裴疏给对方把了把脉,煞有介事道:“灵儿你这是心火旺盛,哪怕是吃冰也不能给你消暑降热。”
“什么办法?”薛清灵好奇道。
裴疏故作神秘的微笑了一下,而后道:“有一句话送给你——心静自然凉。”
薛清灵:“……”说了和没说一样。
就是因为心静不下来,必须依靠外力。
薛清灵歪倒在对方身上,耍赖不愿意动,他就是要吃冰。
“我教你念清心诀怎么样?”
薛清灵:“……”
他就是想吃冰。
想吃冰沙想吃冰镇西瓜想吃冰酸梅汤……
不能吃冰的薛大掌柜的充满了怨念,以至于他中午在小厨房里捣鼓了半天,做了一桌子的降暑菜送给自家夫君——苦瓜宴。
有凉拌苦瓜条、苦瓜豆腐、片苦瓜、清炒苦瓜、苦瓜汤、酸辣苦瓜、蛋花苦瓜、苦瓜饼、苦瓜饺子、苦瓜煲、糖醋苦瓜、蒸苦瓜、桂花苦瓜、蜜汁苦瓜、红烧苦瓜、苦瓜龙须面、苦瓜烧茄子、拔丝苦瓜、苦瓜炒莲心以及丧心病狂的苦瓜绿豆汤。
裴疏从那凉拌苦瓜条一路看到最后的苦瓜绿豆汤,仿佛整个人进入了一片充满绿意的山林,明明正午时分,外面的太阳热得跟火球一样,桌上的菜肴也散发出热腾腾的热气,他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清爽的绿意席卷了身心。
满心满眼都是绿。
全素,找不到一丁点肉末。
一桌子苦瓜。
……
裴疏觉得自己的脸色似乎也被一桌子的苦瓜给染绿了,也许山上的净明他们,中午也是吃着这样的素斋?可他又不是和尚,凭什么吃这样的素宴。
“掌柜的,你是打算把咱们医馆改成寺庙了吗?”
薛清灵哼了一声,心想谁让你不准我吃冰,那咱们就一起吃苦瓜来降火,给对方一个教训。
“偶尔也应该改善改善伙食,昨天姐姐姐夫他们来,娘准备的都是大鱼大肉,咱们今天中午吃点清淡的清清肠胃。”薛清灵十分快乐的拿起碗筷,开开心心夹了一块翠绿的凉拌苦瓜,咔哧咔哧开始吃了下去。
一股子苦瓜的清凉在嘴里化开。
不吃冰似乎也可以得到满足。
真消暑!
薛清灵挑了挑眉,示意裴疏也吃,反正这一桌子苦瓜,大概率全都要被对方包圆了,希望他家夫君今天还能有好胃口,多吃几碗饭。
裴疏:“……”
吃完这一桌子菜,他可能就要乘鹤飞升。
亏得对方想得出来,做这么一桌子苦瓜宴,苦的难道不是自己?
裴疏闭了闭眼睛,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无数隐士餐,根本就不带怕的,拿起筷子,同样夹了一块凉拌苦瓜,清脆的苦瓜苍翠中带着一股清新自然的味道,凹凸不平的表面洋溢着充满苦涩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