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这人虽然是有点儿小坏, 道德底线也不算太高,因着这凶神恶煞的长相, 在村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人敢招惹他。
  他这样子猫憎狗厌的,也不是没有人想趁着这次的大清洗收拾他, 然而他贫农的成分却让人家找不出由头来收拾他。
  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长相而拉去批/斗了吧?
  他先前被阿龙哄的,觉得偷了秘方也没啥,可是后面被自己的婆娘一说,他就觉得自己干的这事情实在不路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跑来一趟, 让葛磊有个准备,注意一点儿,别让他们把秘方给偷了去。
  阿虎自己心里面纠结别扭,一路上过来也几次三番想回头, 觉得自己怎么着都不该跟钱过不去, 然而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这里,敲响了葛磊家的门。
  当见着了葛磊, 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之后,他便感觉到浑身一阵轻松。
  这人是小坏能做,大坏要不得, 否则的话会遭到报应的,虽然现在不让宣扬什么封建迷信了, 可是这老祖宗留来的东西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以后, 阿虎就像是卸下来一个重担子似的, 原本佝偻着的腰也直了起来,哈哈笑了两声之后,便准备转身走人了。
  葛磊刚刚还在想着东西,然而见他要走了,便直接开口说了一句:“阿虎哥,你等一下。”
  已经转了身迈了步的阿虎回头看向葛磊,那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之色。
  “怎么,你还有啥子事儿要说?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可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了。”
  这人长得挺凶,可是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憨傻气儿了,葛磊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树林,开口说道:“阿虎哥,有些话我想问问你,咱们去到那边儿说去,你说咋样?”
  阿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脚步一转,跟着葛磊朝着不远处的那片儿小树林走了过去。
  现在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树林里面那些掉了不少叶子的树木枝干变得奇形怪状起来,在黑夜之中看去,就好像是一只只黑色的鬼手一般,夜风吹过,那些树枝摇摆了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来,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只让听着的人觉得毛骨悚然。
  阿虎的胆子不小,不过现在听着了这声音以后,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眼见着葛磊还在朝着林子里面走过去,他急忙开口说道:“那个啥,葛磊啊,咱们在外面站着说就是了,两个大老爷们钻什么小树林啊,这大晚上的,怪渗人的。”
  葛磊:“……”真看不出来长得五大三粗这么汉子的人胆子竟然这样小。
  他不想进去,葛磊也就没有在勉强,两人就在树林旁边站定了。
  现在已经进入了秋天,夜里面的风有点儿凉,葛磊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多,那阵阵冷风吹得他骨头缝里面都渗着凉气,他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然后才抬头看向了阿虎,开口问道:“阿虎,你能告诉我是谁想要我的秘方么?”
  他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对面的阿虎沉默了下去,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今晚的夜色不好,天空之中无星无月,加之阿虎站的地方跟葛磊之间相隔着两三米远,葛磊就只能看到他那块头极大的身体像是小山一样杵在不远处,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模样。
  “阿虎哥?”
  葛磊又喊了一声,对面的阿虎恍然回神,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语气也比先前变得僵硬了几分。
  “那啥,你怎么会这么问呢,没谁想要你的秘方,就是我跟阿龙两个见你的秘方管劲儿,所以才想从你这儿得到手的。”
  阿虎并不是那种睁着眼睛就能瞎扯的人,他这句谎话说的是错漏百出,就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是葛磊。
  风似乎比刚刚变得更大了一些,吹得葛磊的脸又冷又疼,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说道:“阿虎哥,你刚刚能来提醒我要注意,就证明你是个好人,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也给我透个底儿,好让我自己心里面也明白一下,究竟是谁想要对我不利?”
  说到这里,葛磊的语气又变得低沉了下去,他的头低垂了下去,从阿虎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脑袋顶上的发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现在的葛磊整个人都像是没了水分的庄稼一样蔫吧了下去,看起来让人觉得怪可怜的。
  “我其实就只是个普通的平头老百姓,靠着自己的手艺也只能勉勉强强糊口罢了,这些日子阿虎哥你也看着了,我采药制药的时候工序有多繁琐,有时候都要在那小灶房里面待上很长时间,还有你们也看过我屋子里面的那些医书,我得全都背下来,熟悉每一种药物的药性,要学会分辨那些相同的药材,要区分他们是否有毒,还要把握用量什么的,这是药三分毒,一旦用错了药就跟用了□□也差不多了,搞不好是会要死人的……”
  “我才十六岁,其实我家里人都不同意我这么早给人治病看病的,虽然我有医师证,是能给人看病的,可是我这年纪太小了,而当医生索要担负的责任太大了,我家里人不想我这么早把这些不属于我的责任背负在身上,是我自己个儿觉得我有这门手艺,能帮人治治病瞧瞧伤也是好的,可是我没想到,看个病也能惹来祸端,惹来旁人的觊觎……”
  “那药是我祖传下来的方子,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改良,才有现如今的效果的,毫不夸张的说,那方子也传承了有快两百来年了,这珍贵之处想必我不说你也懂的,那人怎么能生出想要夺了我秘方的心思?”
  说这些话的时候,葛磊的语调并没有天大的起伏,好像只是在说着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似的,只是现在这种时候,他用这种平平淡淡的语调来说话,倒是让人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了。
  阿虎越听,这心里面便越发觉得愧疚了起来,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结果却给人招来这么大的麻烦,若不是葛磊自己个儿说,他都忘了葛磊才十六岁,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他这么个大老爷们被人加给救了,重新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他用人家小娃子给的药赚了一笔还不够,竟然想把人的后路都绝了,这实在是有些丧尽天良了。
  越想自己干的越不是人事儿,阿虎心里憋闷的厉害,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两巴掌。
  看到他的动作,葛磊愣了一下,目光微微闪动,不过却仍旧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到这个时候阿虎的嘴巴已经被他撬开了一半儿,只要在等一会儿,阿虎就会把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了。
  若是真正的坏人,良心已经彻底被狗吞了,对着受侵害的人就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同情之意,而像是阿虎这样子半吊子的坏人,良心未泯,幡然醒悟,反倒会对那受害人抱有更多的愧疚之意,只要稍稍利用他的那些愧疚之意,他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现在葛磊就在等着阿虎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阿虎就有些熬不住了,左右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在多说些别的,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