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翳一睁眼,屋子里黑漆漆的,门窗外头的厚绸显露出一点难辨的微光,他分不清是凌晨还是阴天,但仍是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才将身子坐起来。
  头发乱糟糟一团,床帐里纵然暖和,但他一身单衣爬起来,仍然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辛翳搓了搓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他掀开帐帘往外头瞧,只瞧见两层帐帘之间的小桌上,放了一块被洗净叠好的布帛,他呆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人一僵,一股极度的羞耻感简直就像是大鼎落地,一下子把他罩住了。
  他猛地缩回了床上,显然这样缩还不够。
  他只要稍稍动脑,无数的细节蜂拥而来,某些触感似乎依稀还在,辛翳呆了半晌,哀叫一声,重重倒在床褥上,把被子一下子蒙在头上,恨不得憋死自己。
  他——他竟然——
  啊啊啊啊!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到底说了什么屁话!
  辛翳已经不只是想闷死自己,他在床上连蹬带踹,抓着枕头狂甩,恨不得把自己脑子里的水都甩出去,让自己晕回刚刚睡觉的状态。
  闹腾哀嚎了好一会儿,他每每坐起身来妄图让自己恢复正常,都以失败而告终,终于惊动了景斯,只听见他几乎没脚步声似的靠近了帐帘外头,低声问道:“大君,可是头痛?”
  辛翳瘫在床上,手背搭在眼镜上,虚弱道:“没……我……先生呢?先生什么时候回去的?”
  景斯:“前半夜就走了。您要起身沐浴么?”
  辛翳:“嗯。有热水罢。”
  景斯:“有,水都放好了。荀君昨儿临走之前交代,说您怕是起来要沐浴的。”
  辛翳在床帐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才断断续续要死了似的哀叫,似乎在那儿拿头撞床:“杀了我吧……”
  景斯吓了一跳:“大君怎么着了?”
  辛翳挣扎着起来:“没,我起来入浴。”
  他裹了件外衣,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又垂头丧气,跌跌撞撞的往隔间冲,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人差点跳起来,猛然回头看向地板,似乎妄图在地板上寻找些什么。
  但是地板上竟然没有他扔下来的衣物。
  景斯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道:“哦。奴刚刚给收拾了。”
  辛翳沉默的瞪大眼睛。
  景斯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毕竟辛翳早上起来弄脏衣裤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憋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垂着脑袋,臊眉耷眼的闯进隔间沐浴去了。
  洗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更了衣服出来,心不在焉的在桌案边坐着,湿了的头发稍都要被炉火烤干了。外头的雪时大时小,到了正午也天色昏暗,若在平时,辛翳早就去找荀南河了,今日却没脸见她,也害怕见她,他只是翻来覆去瞧自己手里那几卷东西。
  也不知道外头几点了,他只记得自己吃了几顿饭,一坐一天,外头天色都再度昏暗下来,就听着景斯慌里慌张的闯进来,见着他,跪伏在地上道:“大君!荀君他——”
  辛翳听见她名字都心头乱跳,扔开那早快看烂的竹简,道:“怎么?他不会受寒……生病了吧!”
  景斯:“不是!是箴纫那边给荀君想要改披风,几趟去问,随侍的都说他正忙,结果到了夜里,他们那几个也慌了,憋不出了才说,说天还没亮,宫里一敞锁,先生就带着些东西出宫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车马还是宫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备下的,毕竟荀君做事,宫里人都不好多问——”
  辛翳:“……什么?你是说他……”
  离宫了?
  南河也不是没有离宫过,但那都是出去做事,或者是会派人跟他打声招呼,很少这样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辛翳猛地慌张起来。不会是先生终归觉得他……
  他站起来的时候都恍惚了一下,连忙道:“派人去查查,先生不会离开郢都了吧!这么大的雪!”
  景斯:“奴这就派人去查!宫里的车马,应该也好循迹,但先生怎么就这样没由头的出去了。”
  他还想过可能是辛翳派荀南河出去的,可这会儿,看着辛翳的神情,不单是吃惊,可以说的上是慌得落不住脚了。
  但荀南河人并不难找,到外头天色灰蓝一片,宫里终于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了车马,荀君似乎往那快修建好的府邸去了,人在里头待了大半天了。
  坐在南河居室里的辛翳猛地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往外头走,天一黑,风雪也急了,吹得辛翳身上的大氅都随风乱摆,他快步穿过回廊下了台阶,道:“备马,我现在过去!”
  景斯扶着黑帽子,他不明所以,却总觉得辛翳脸色难看的厉害:“大君,荀君怕只是去瞧瞧——”
  辛翳猛地回头:“瞧一瞧?她若真的只是去瞧一瞧,为何把她最爱用的几支笔,把那几卷春秋,把贴身的几件衣物都带走了!”
  侍卫飞奔着牵来了马,辛翳翻身上马,语气在风雪中听不太真切,却有些音调不稳:“他生我气了,他……他真的……讨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