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半个夜晚都没有睡好,她思来想去, 满心的不安与愤怒压下去, 在天亮之前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封牍板为何没有署名, 上头的话语也说得暧昧, 以秦璧在秦国的威信,她手下应当不会有属下写出这种牍板来。秦晋之好数年,或许秦国境内也有因仰慕淳任余而恨白矢的将领在,但白矢如果真的在秦国……那就是对秦国的局势有好处的。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寄送一封牍板来告知她,以此来挑拨秦晋之间的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白矢在秦国一飞冲天,手握大权, 秦璧手下有目光短浅的将领既厌恶又不服, 才希望晋国能够出面, 让秦国交出白矢。
  舒虽然很怀疑这封牍板和背后的目的,但她也无法容忍白矢藏在秦国的这种可能性。
  宫之茕半明半暗的前去查探,她才能得知真相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白矢真的在秦国……
  舒绝对会第一步断了给秦国支援的粮草,让秦国交出白矢。若蓝田君当真不愿意交出, 甚至还想保白矢, 舒也不是不会考虑对秦国出兵施压。
  秦晋之好数年来的底线,就是不过多参与彼此国家之间储君的内斗,也对现有的国君保持尊重。若是太子旷当时直接继位为秦王,秦国也怕是要顾着几分面子,不会随意借兵给蓝田君。
  而若是蓝田君连白矢都敢重用,那就是她承了晋国的恩情在先, 却放弃了底线。
  另一边,晋楚都开始了春祭准备的议事。旧商与先周,祭祀甚至是日日举行,就算是王也要面对鬼神战战兢兢,人很难有身为“自我为天下中心“的意图,所以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切的屠杀、战争与规矩都摆在祭祀之后,那种混沌不明,自我中心未觉醒的惶恐贯穿了尸骨人牲遍地的近千年。
  如今,各国处处都是觉醒与变革,自我意识与自私夺利成为主体,天下显露出一种新的精妙的残忍,还有血与铁背后蓬勃的挣扎与生气。春祭虽然也重大,但“事在人为”的想法,或多或少的根植在了每个人心里,那种祭祀中每时每刻仿佛被鬼神注视的惊恐与谨慎已经几乎消散。
  但在这个冬天,严寒之下,各国冻死百姓的尸体堆旁,关于鬼神的惶恐,祭祀的崇拜再度传播开来。历数几年前,几乎每年冬天都比上一年更冷,甚至连以前几十年未必下一次雪的郢都,都连着三四年大雪。
  游巫与私巫再度行走在列国之中,神棍与国师都趁此机会小事化大,一个年关,流言与恐惧就传遍了南北。
  这都已经快到了春祭,竟然连雪都还在下——就连舒和辛翳这样平日不太信鬼神的土著战国人,都开始对这次春祭抱有几分小心与敬意。
  一般来说,各国都应该回到各自旧日的祭台进行春祭,比如晋国的新绛和楚国的章华台。
  他们可都是周王室的诸侯,对他们而言,地位最高,最能通神灵的祭台,应该在成周才对。
  这真要是祭拜先祖,告知神灵,哪里还有比成周更光荣的祭台。这晋楚两位王都不肯离开魏国,其中一大原因就是两国都想要在成周举办春祭。
  晋楚如果真的决议结盟,就会一同举办春祭,毕竟这就是将两国的结盟告知鬼神与先祖了。
  但如果楚国打算独占祭台,把晋国赶走,不许晋国站上这八百年前的王城祭台,那也就说明楚国有吞天下之心,而且眼里根本容不下晋国,只是一时靖绥。
  楚国既然都求娶晋国公主,自然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成周祭台上一同祭天,对天下来说,和对鬼神天地宣誓拜把子也差不多。对于如今各国离间争斗的形势而言,此举意义非凡,基本来说,十年二十年此约定不可违背——
  楚国就要带着晋国这个拖后腿的亲戚跑很长一段路。
  辛翳也不傻。
  不得到晋国确定要嫁的答复,他不会和晋国一同上成周祭台。
  而晋国也不傻。
  舒说既然两国联姻,不如趁着春祭之时,也将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在祭台上告知神明。
  得了,春祭这事儿就和联姻绑定了。
  辛翳内心也得意得笑了。
  联姻可以拖,春祭却有确定的时节。虽然到确定联姻,互换婚书,后期要纳采、问吉、请期等等六礼,在各国称王之后,婚礼又都照天子娶女而行,讲究繁复的周礼与卜筮,从互换婚书,光送礼与谒文、赞文就要来往二十九次,折腾下来估计都一两年了。
  像淳任余的父亲替他求娶小丫头魏妘的时候,魏妘才刚会说话。魏国当年强势又高傲,一拖再拖,到魏妘四五岁的时候交换婚书,嫁来的时候已经八岁了……
  正式成婚是在魏妘及笄之后,而淳任余从说要找媳妇,到把媳妇吃到口,被婚礼折腾,被年龄差阻隔,足足等了十几年。
  辛翳可等不了了,他相信楚国家大业大,准备那些婚礼的礼物也要不了多久,要是晋国凑不出来,他就找人自己准备一份,偷偷送到晋国,省的让晋国再因为手里穷拿不出采礼而耽误时间。
  因为今年春祭的举办,又是天气寒冷的北方,又是历史地位特殊的成周,楚国那头自然又要准备新礼服了。
  楚国宫廷裁缝们也习惯了。
  楚王年年长个,天天更衣,心情好了要做花衣裳,心情不好了更要做花闪炫目亮瞎人眼的新衣服。有祭祀活动要做衣服,没有祭祀活动要做点漂亮燕服让每天都像是有祭祀——
  为了春祭,一大群楚国裁缝也跟冬天挤在枝头的鸟儿似的,在风雪之中挤着楚国的高车来到了大梁。他们还带了件几年前就开始绣织纹样,比命还贵重的礼服,只是……这件礼服并不是春祭用的,而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件事。
  还是掌礼仪的太常掾找机会,提醒了一下原箴。
  咱们……大君这加冠大礼,在不加,这一年都要过去了啊!
  原箴:……哦,日了!这一整年全折腾在先生死了先生活了,要打晋国不打晋国上头,都忘了今年楚国大事!楚王一生也就两大祭礼最终,一是加冠,二是娶女,怎么光顾着后头这个忘了前头!
  更何况,若是能在成周行加冠礼,那也是少年楚王迈向成人的荣光。又有晋王若能在祭礼上牵马驾车,那也是个争面子的热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