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做完早操，洛行正准备回教室，忽然有个学生跑过来。

“洛行，洛行。”

“洛行，等一下……”

洛行听不见，一起走的胡佳文推了他一下，疑惑的问：“洛行，有人叫你，你怎么不搭理啊？”

洛行一僵，不太自然的说：“我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没听到。”说着转过身看见匆忙跑过来的一个面生的男生。

“校长。”男生上气不接下气的按着膝盖喘气，好半天才喘匀气，指了下校长室的位置：“校长、校长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下。”

洛行疑惑的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校长室，“是不是有什么事？”

男生摇头：“不、不知道，他就让我跟你说，让你做完操去校长室找他，有事情跟你说。”

洛行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男生摆摆手说没事，又转身跑了，洛行回头跟胡佳文说：“你自己先回教室吧，我去校长室。”

胡佳文点点头，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的背影，上次校长叫他去校长室，还是因为被丁超诬蔑作弊，这次该不会又有什么事吧。

洛行心里有些忐忑的敲了下门，他听不见声音，无法判断里头的人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所以敲了门以后，停顿了几秒钟，稍稍拧开门，又敲了一遍。

“进来。”

洛行走进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办公桌前，低声问：“校长，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校长正在翻一份文件，见他来忙合上了，笑说：“别拘谨，先坐。”

洛行略微蹙眉，校长笑眯眯往椅子后靠了靠，半天又坐回来两手搭在办公桌上，郑重的问他：“洛行同学，校长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不能隐瞒，好吗？”

洛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迟疑的点了下头。

“你在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校长停顿了下，说：“九班是比较乱一些，如果有被欺负的状况，你告诉校长和老师，我们来帮你解决。”

洛行一怔，“没有人欺负我，校长为什么这么问？”

校长皱了下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又说：“我问过程老师，他说你现在的同桌叫霍行舟，确实有点混不吝还爱嘲讽人，是不是他欺负你？”

洛行吓了一跳，生怕校长误会，忙道：“不是，校长真的没有人欺负我，您叫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吗？”

校长叹了口气，万分难以启齿的说：“你妈妈昨天来学校找我，说你在学校里过的很不开心，这样下去对你的学业有影响，提出要让你转学去一中。”

洛行瞬间呆住。

“我也不能不为这个考虑，毕竟高三了，这是决定一辈子的一年，但我看你的成绩没有下降，所以想找你问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我问过各科老师，都对你很满意。我思来想去，也应该没有别的不开心的原因了。”校长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学生，实在不舍的问：“你的意思呢，你想转学吗？”

——

洛行呆呆的出了校长办公室，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忽然感觉有什么落到了脸上。

凉凉的。

他抬手摸了摸，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僵着腿，感觉机械性的一步步往教学楼的台阶迈，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赵久兰一定要这么执着的要让他去一中。

掌控他吗。

洛行停了脚步，站在窗口两手死死地按住窗框，冷风一阵阵的灌进他的脖子里，又仿佛在胸前撕了一个口子，让带着刀锋似的冷风灌进去。

江城的空气不好，一到冬天雾霾就更严重，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飘着几乎能让人窒息的微尘。

洛行看着远处的雾霾，脑子里不断的回想校长说的话。

冷风将他的眼睛吹得通红，整张脸几乎都木了，洛行眨了眨又酸又疼的眼睛，死死地忍住几乎冲破喉咙而出的诘问。

到底、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赵久兰放过他。

他已经不再奢望能从赵久兰身上得到什么了，他已经避而远之了，为什么她还是要来掌控自己的人生。

就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吗！

可如果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她又为什么从来不肯施舍他一丝温暖善意？

对她来说，自己到底是什么！

洛行死死的咬着牙，拿出手机，把回复校长的话，也发了一句一模一样的给赵久兰。

——我不转学，绝不。

赵久兰似乎就在等着他这条消息，几乎是秒回过来，是文字。

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冷冷的威胁，就像她曾经无数次的，居高临下羞辱小洛行的那样，带着冷意的一句话：你自己下贱，不知羞耻，你也不在乎霍行舟吗？

洛行指尖发颤，“什么意思！”

——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霍行舟和你一样，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吗？我听说他妈妈是娱乐圈的人，他爸爸是知名作家，他将来也是众星捧月的，你负得起责任吗？

——你要他被人非议吗？你喜欢他就不应该让他因为你而承受痛苦，你给不了他什么，就不应该自私的去招惹他，那是不知廉耻的婊子才干的事。

——他不过是玩玩你，听妈妈的话，转学到一中来，妈妈会好好教你的，你一定会变回正常的孩子，听话。

洛行握着手机，就算是死死地咬着牙，还是克制不住。

一滴眼泪落到了屏幕上，碎成了好几瓣，将那个正常两个字，放大、又扯的变形。

风声钻进耳朵里，细微的发出嚎叫，很快又消失无踪。

洛行艰难的蹲下身子，双臂脆弱又无助的抱住自己，将哽咽一声声的咽回肚子里，只有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

洛行深吸了口气，没让自己太过沉溺在悲伤里，抹了下脸站起身子，一抬眼猝不及防看见台阶最上面的薛笺。

一怔。

他手里抱着试卷，略微朝他颔首微笑，然后走下来，“你怎么了？”

洛行摇摇头，朝他艰难的回了一个微笑便匆匆上楼了，薛笺看着他的背影，垂眼看见地上那星星点点的湿痕，略微皱了皱眉。

——

霍行舟一向不做操，在教室里玩了会游戏，觉得无聊就把桌肚里的坚果盒拿出来，挨个剥了果仁放在另一个盒子里，给洛行下课没事的时候吃。

结果做完操，同学们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来。

他发了条微信问，结果也是石沉大海的没有回应，霍行舟的动了动指头，打开班级群问了声：“同学们，洛行去哪儿了？”

很快，学生们集体转过来看他。

老师咳了一声：“霍行舟脸上有字吗，都去看他干什么？看黑板！”

学生们又转过头，冯佳发了条微信来揶揄他：“舟哥别跟个怨妇一样，老婆丢了一秒钟难受不死你，大度一点儿。”

霍行舟没理他。

他敢在上课的时候，在群里发微信，不怕程老师发现他玩手机，可胡佳文胆子本来就小，想了想，还是加了他的好友。

霍行舟没抬头，同意了好友申请。

胡佳文大着胆子说：洛行让校长叫过去了，说是有事情说。

霍行舟：谢谢。

“老师，我要去卫生间。”霍行舟站起身，扬声朝讲台上的程利民说。

程利民冷笑了声：“滚出去。”

霍行舟忙不迭依言滚了，结果后门一开差点迎头撞上洛行，眼疾手快的一捞，把他扶住了。

“走路不看路，干什么呢？”

洛行呆呆的抬起头，看着霍行舟的脸，才刚刚感觉缓下来的眼圈忽然又红了，鼻子也发呛，难受的低下头。

“哎哎哎没骂你，我就是说说。”霍行舟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太凶了，忙放软声音说：“是我没看路，眼睛长在脚底了，别生气。”

洛行看他这么温柔的哄自己，心里更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霍行舟都已经不记得他了，自己还巴巴的像个婊子一样跑来勾引他，毁了他原本烈火烹油的人生。

霍行舟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他唯一的罪过，就是被自己这样的人喜欢。

“怎么了？”霍行舟看着洛行一直不说话，细白的脸上从绝望痛苦又变成迷茫歉疚，心像是被突然狠狠揪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校长找你什么事？”

洛行不语。

霍行舟拧眉道：“我去问校长。”说完，手忽然被洛行拉住，他深吸了口气，艰难的笑了下：“没事，校长没跟我说什么，就是我刚才在窗户边跟老师说话，冻着了。”

“真的？”

“真的，你别去找校长。”洛行咬着嘴唇，眼睛里满是慌乱的祈求他，语气里仿佛带着哭腔：“好不好？”

“嗯。”霍行舟心软的答应下来，揉揉他的脑袋，说：“进去上课吧。”

“你呢？”

霍行舟看了眼后门，笑了下说：“你走前门，我从后头溜进去，刚才担心你出来找你，我说是去卫生间的，不能跟你一块儿进去。”

“那你快点进来。”

霍行舟点了下头，看着他的背影，温柔的神色瞬间变得冷厉，校长叫他去校长室，无非就是因为昨晚那个传言。

让他转学的事情。

霍行舟两手插在口袋里，慢条斯理的穿过教学楼，来到了校长室，抬手规规矩矩的敲了下门，里头应了声：“进来。”

校长抬头看了眼，一见是霍行舟，眉头一皱：“不上课，来干什么？”

霍行舟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一本正经的说：“校长，您是不是跟洛行说了转学的事情了？”

“是啊，怎么了？”校长点了下头，他是问了洛行转学的事情，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他不能转学。”

校长表情一僵，拧眉看着面前的男生，他既然知道洛行转学，怎么不知道洛行的回答？

想了想，校长问：“为什么不能。”

霍行舟想了想，没把赵久兰脑子有病的事情讲出来，拐弯抹角的说：“我们班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而且他成绩又好，上回还代表学校比赛，放走了您舍得吗？”

“这不是我放不放的原因。”校长叹了口气：“学生在我这里上课，他妈妈说洛行在这里的学习生活很不开心，我也得对你们负责。”

霍行舟拧眉，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赵久兰怕自己，不敢来找他，所以就来给校长施压。

“他今年已经从四中转过来了，还剩最后一学期，再从二中转走，这么频繁的转学和适应老师的教学，对他的学习也有很大影响。”

“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才找洛行来问问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他。”校长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的跑过来干什么？是不是你欺负他的？”

霍行舟呛了一下。

他是欺负他了，可是……不至于因为这个要转学吧。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校长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冷冷的咳了一声：“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我。”霍行舟沉默半晌，尽量隐晦的说：“他天天教我做题，我对他好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欺负他，不信你问我们程老师。”

校长似信非信的嗯了声，霍行舟咳了声，又问：“那洛行怎么说？”

“他自己倒是说没人欺负他，也不想转学，但是……”校长顿了顿，良久才说：“不过我们必须要考虑监护人的意思，如果她坚持孩子在我们这里的学习生活很痛苦，我们也必须答应她转学的要求？”

“必须？”霍行舟眉头拧的死紧，监护人，她只有监视，没有保护，算个屁的监护人。

校长咳了声，又说：“当然，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

校长看着他的表情转换，一语双关道：“因为是他妈妈要求的转学，我只能答应从我们学校转走，其他的就不在我权力范围内了。换句话说，如果一中那边的校长非要，那我也不能硬要将它扣在我们学校，对不对？”

霍行舟顿了顿，瞬间明白过来，笑了：“如果一中的校长不答应，洛行就不用转学了，是这意思吧？”

校长咳了声，严肃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小孩子好好回去上课，别乱插手大人的事。”

“谢谢校长。”霍行舟一笑，毕恭毕敬的朝校长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了。

校长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喝了口热茶，笑意盈盈的回忆着，霍行舟的姑父，好像恰巧就是一中的校长。

——

一节课结束，霍行舟才从外面回来。

洛行没心思上课，下课铃响了他都不知道，霍行舟回来的时候，拎了一罐热奶茶，轻轻的碰在他手指上，吓得他一缩。

霍行舟扣开拉环，递给他：“在想什么？”

洛行垂着眼，咬了下嘴唇说：“如果……”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半天才又重新张开口，艰难的看着霍行舟说：“如果我不、不和你一个学校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好好学习？”

“脑袋冻傻了？”霍行舟笑着敲了他额头一下：“大白天就开始说胡话，你不在这儿，想上哪儿去。”

洛行没躲，任由他敲了一下，红着眼圈拼命的眨了几下，才又说：“我是说如果……你能不能也……”

“宝贝儿，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情。”霍行舟轻笑了声，捏住他的下巴，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我好好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考大学，我是为了你，懂吗？”

洛行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乱的不可开交，沉浸在赵久兰的话和自我厌弃、对霍行舟的愧疚中无法自拔，完全没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义。

“你不能为了我。”洛行似乎被吓到了，用力地摇着头：“不行，不行啊。”

霍行舟眉尖一蹙，发觉他不太对劲，呼吸乱的一塌糊涂，这个状况看着他几乎要崩溃了，扯着他的手便拉了起来。

“霍行舟。”

他走在前头一言不发，脚步飞快的拉着他往前，洛行小跑着跟上。

过道两旁的学生看见霍行舟脸色难看的扯着洛行往前走，一脸要杀人的意思，而洛行眼睛通红的既想挣扎又不敢的样子，都被吓坏了。

众人下意识的往旁边让，没一个人敢往前。

他们从来没见过霍行舟这么盛怒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刚被放出笼的猛兽，只是被他看一眼，就能皮开肉绽。

“霍行舟，你带我去哪儿，你松手……疼。”洛行也被他吓到了，强行找回了一丝理智的想挣开他的手，却挣不动。

砰。

霍行舟一脚踹开楼下水房的门，里头有几个正躲在里头抽烟的学生，看见他也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见他视线冷冷一扫：“给你们五秒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