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只觉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连忙将车帏撩开一条缝,车外,邵稹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正弯腰拖着什么,下一瞬,她看到地上躺着半边血淋淋的人形。
一阵恐惧涌上来,宁儿脸色煞白,掩住嘴巴。
“老七!”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吼传来,宁儿再度浑身僵住。
这次来的却是王四。
他领着好几个人赶来,看到马车前横七竖八的尸首,再看衣袍染血的邵稹,惊得说不出话来。
“吴三欲杀人劫财。”邵稹一手握着刀柄,简短地说。
众人将尸首收拾,王四看一眼死状难看的吴三,叹口气,“我在寨中不见吴三,又听人说他一早领了人下山,就猜到他有坏心。不想竟险恶至此,劫自家兄弟的财,他也真做的出来。”
“他想的可不只是劫财。”邵稹平静地说,用布仔细擦着刀:“兄长昨日将我的山头分给吴三,他得了这些好处,自然不肯我再回来。”
王四吃惊地看他:“你是说……”
邵稹淡笑:“四兄,兄长与二兄貌合神离,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吴三乃二兄臂膀,兄长将我的山头划给吴三之时,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听着这话,蹙起眉头。
邵稹将刀收入鞘中,回头望望马车。拉车的马正在路边啃草,车厢一动不动,里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四兄,”他对王四笑笑,“我还须赶路,吴三的事劳你与兄长说一声。”
王四爽快地点头:“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头,坐到驭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还回来么?”
邵稹看向他,笑笑,却没有答话。
他请喝一声,扬鞭,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马车重新上路,宁儿的心情却大不一样。
方才的打斗声犹在耳边,还有地上的尸首,宁儿怎样甩头也甩不掉。山风灌进车里,一身冷汗被风吹散,宁儿“哈啾”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邵稹在外面问。
“不是。”宁儿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宁儿本能地想说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确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赶车看着路,听着车厢里没了声音,才回头,却见车帏撩开,宁儿钻了出来。
她身上披着昨天缝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宽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车板上。
“出来做什么?”邵稹看看他,“害怕?”
“不是。”宁儿被一语说中,有些脸热,嗫嚅地否认,“嗯……透气。”
邵稹扬扬眉,转过头去继续赶车。
宁儿就抱膝坐在他后面,靠着车沿。
“还有多久能到山下?”她问。
“再过半个时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说着,他看宁儿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寻你舅父么?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马车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说到要去商州寻亲,宁儿的心安定一些。
宁儿的亲戚不多。父亲这边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阆州,宁儿是不会回去的了;而母亲那边兄妹数人,二舅父从前最疼爱她。宁儿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为官,逃婚的时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还会回去做山贼么?”宁儿望着后退的莽莽山野,忽然问道。
“不会。”邵稹道。
宁儿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就说了出来,愣了一下:“为何?你怕还有人要杀你?”
邵稹不答,却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觉得这山大么?”
“大。”宁儿点头。
邵稹道:“我也觉得大,这里最盛之时,聚集过上万人,打家劫舍,连州兵都怕。”
“这么厉害?”宁儿睁大眼睛,“后来呢?”
“那时的山贼大多是灾荒的流民,落草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养不起许多人,几十个山寨,争利打杀,又兼官府围剿,最后只剩下一个百来人的山寨。”
宁儿想了想:“然后你去当了田七?”
邵稹无视她的岔话,继续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愈加得力,做山贼终不得长久。”说着,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几个匪首还各怀心思。”
宁儿看着他,若有所思。
阳光下,他迎着山风,眼睛微微眯起,眉锋和眼角构起好看的轮廓。
“稹郎,”过了会,宁儿说,“你其实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会下山,对么?”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叱一声挥动竹鞭,赶着马车绕开一块大石,走上另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