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望着面前的人,只见是个青年,身上的装束像是官服。
“你……”她觉得陌生,有些不好意思,正想问清楚,那人的声音穿过皂纱,“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薛霆!”
呼吸在瞬间凝滞。
宁儿将皂纱撩起,睁大眼睛。
阳光下,他眉目俊朗,宁儿仔细看着,心中使劲回忆,从前薛霆的容貌虽记不清,但此人的确与她舅父薛敬有些相像。
薛霆满面惊喜,见宁儿怔怔,怕她不信,忙道:“我父亲薛敬,是你二舅父。他得知你在剑南落难,一直苦苦寻你无果。端午那日我在大家上遇到你便已经认出你,你却跑了,今日我吃到……哎……”他忽然看到宁儿两眼泛起泪光,越来越满,摇摇欲坠。
“表……表兄……”宁儿望着他,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得不能言语。
风带着夏日的曛热,院子里却是凉快。薛霆立在前院的树下,四下里看看,只见这是一处并不宽敞的屋宅,在南城随处可见。简陋陈旧,外墙的白皮剥蚀得几乎不见,幸而屋子还是结实,收拾得也算整洁。
圆脸的婢子在厨房里忙碌着,薛霆一眼扫过,未几,看到宁儿捧着一杯水出来。
她望着薛霆,方才哭得红红的眼睛,此时漾满羞涩的笑:“此处无好茶,只能请你喝些水。”
薛霆笑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清水足矣。”他温文道,接过来,缓缓饮一口。
他看着宁儿,多年不见,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的小童,出落得温柔美丽。他们不算熟悉,如今以失散亲人的面目相见,激动过后,其实还有些生分。他并不期望交浅言深,能相认,已经够了。
“表妹一直住在此处?”薛霆问道。
宁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来到不过十日。从剑南出来,我一心去商州寻舅父,可舅父却不见了,府衙里的官文上说,舅父去了安西……”
“安西?”薛霆皱眉,道:“我父亲并未去安西。两年前,父亲接调令往洛阳,不到半年,又到了长安,商州府中的官文应当说的是洛阳才对。”
宁儿愣住。
薛霆追问:“何人告知你我等去了安西?”
“是……”宁儿想到了萧云卿,可那也是个不好说的名字,犹豫了一下,道,“是托商州的友人问的。”
薛霆看着她。这话先不论真假,但多少有隐瞒。
但薛霆并不着急。
她在剑南落入匪手,又远行至此,其中曲折,只怕关乎廉耻,薛霆不便提及。他叹口气,道:“闻知你失踪,我曾去剑南及各通衢之地寻找,查验各地过所记录,却不见你。”
宁儿讶然。她未曾想到舅父竟早知道了自己落难的事,更不知道表兄已经为自己做过许多,心中感动满满。但是,薛霆提到过所,她又不禁心惊。邵稹带她出来,过所是伪造的,一旦败露,二人都要入罪。
“剑南到京城千里迢迢,表妹是如何来到的?”
宁儿知道这些瞒不过,幸而在商州时就已经与邵稹对好了说辞,低声答道,“我被山贼劫持,恰遇匪首为分赃之事争斗,乘乱逃了出来。可我不想回篦城,我伯父为我择的夫婿是个药罐,回去必定还要迫着完婚,故而……”停了停,她道,“从剑南出来时,我遇到从前父亲旧友家的儿郎,叫邵稹。他见我落难,出手相助,带我去商州寻舅父。可到了商州,舅父不见,又误以为你们去了安西,稹郎便在商州寻了去西域的商旅送信,又带我来了长安等待消息。”
一番话说得曲折,她不知道薛霆听懂不曾,见他眉头凝起,忙道:“表兄,商州那说你们去了安西的官文,当是看错了别人的,稹郎为人正直,一路以礼相待,不会害我。”
薛霆微微颔首,心中却不置可否。
用假过所通关的事,就算宁儿不肯明说,他也已经想到。
阆州那边,宁儿不想嫁,是情理之中。据剑南的匪首供认,一个叫田七的人当时也在山上,自称与宁儿是表兄妹,带她下山寻亲。这个田七,是不是宁儿说的邵稹,尚且未知,不过宁儿不想被篦城的伯父找到,用假过所过关津,同样也是情理之中。
假过所……薛霆玩味,能骗过这么多眼光老辣的守卫,这个邵稹即便清白,能耐也比山贼强多了。
只是这行径,按律要受刑。薛霆本想说一说,但看着宁儿忐忑的模样,可怜兮兮,并且她是一心来找他们求助,他反倒不好意思多说了。
薛霆看着她,莞尔:“表妹,父亲就在长安。自从得知你出事,他茶饭不思,费尽心寻找。你现下跟我回去,他必定欢欣不已。”
宁儿也想早点见到舅父,正要应许,却有些犹豫。
“表兄,”她嗫嚅道,“稹郎出了门,还是等他回来再去吧。”说着,她笑笑,“稹郎可好了,他是我的恩人,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
“哦?”薛霆亦有些兴趣,问,“他去了何处?”
“他去一户人家里当武师。”宁儿道,有些不好意思,“他要挣盘缠,我又帮不上忙。”
薛霆正要说话,忽然,小娇的声音传来:“娘子,郎君回来了!”
宁儿讶然,露出喜色:“表兄,稹郎回来了。”
薛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午后阳光铺在地上,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来,腰上佩着刀,影子长长,将庭院分作两半。
“稹郎!”宁儿迎上前去,激动地说,“我找到表兄了,我舅父一家,原来就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