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买了一袋水果回到医院。
赵红静已经睡着了。每天都在辛苦工作的她一旦停下来, 身体就自动响起警报。疲惫、无力、困顿的感觉让她睡得极不舒服,却也极沉。
文佳木站在病床边长久地凝视母亲苍老消瘦的脸庞,然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你先存个两万, 我们用的都是疗效很好的药物,止痛药要不要开?”医生一边填写单据一边问。
“开,一定要开。”文佳木连忙点头。
她知道肺癌晚期的病人将遭受多么巨大的痛苦。若不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份痛苦,又不愿意白白花钱,母亲不会走上绝路。
医生点点头,又填写了一些药品名称。
拿到单据后, 文佳木往诊疗卡里存了两万。但是她知道, 目前这两万块是远远不够的, 日后还有三万、四万、五万……
动手术的话, 费用更是高达几十万。母亲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三万块,文佳木这些年勤工俭学存了一万多,两笔钱加起来, 刚才已经花去绝大部分。一旦诊疗卡里没有钱了,药也会停,手术更是不可能再安排。
钱钱钱……
现在的文佳木满脑子都是钱。她坐在收费大厅的长椅上,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嘈杂人群,耳边却不断传来绝望的嗡鸣。
如果房产证还在,她可以马上把房子挂到网站上卖掉。少开一些价也可以。然而房产证却被偷了。两万块够花几天?三天、四天?总之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化疗的药物很多都是进口的, 价格很昂贵。
文佳木急得直挠头发, 然后着魔一般打开手机, 下载了几个借贷APP。这样的事,她上次也干过, 她甚至知道其中有几个APP可以非常轻易地借到钱。不需要什么信用凭证, 也不需要什么担保人, 更不需要复杂的手续,只要一张裸/照。
一张裸/照就能解决她现在面临的一切难题。
文佳木盯着这些APP,眼睛慢慢爬上一些血丝。
当她微颤的指尖就要点开其中一个APP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崔松菊。
“木木,明天我去光明路收破烂,你在老陶家门口等我,我给你送存折。我想去医院看你妈,孙淑芳不让,怕我偷偷给你们钱。你妈还不知道她自己得的是肺癌吧?孙淑芳要是跑到她病房大吵大闹,你妈吓也要吓死。所以我就不去医院了。等找到机会,我偷偷去看她。要是存折里的钱不够,我去卖器官,卖血,我怎么着也会把红静的医疗费凑齐!”
“姥姥不要!”文佳木急得冷汗直冒。
崔松菊压低嗓音说道:“砸锅卖铁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我老了,背一身债无所谓。你还年轻,你不能被生活压垮。”
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给外孙女打电话,唯恐让孙淑芳看见。
“姥姥你真的不要!妈妈已经这样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文佳木哀求道:“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呢?姥姥,你不要为了妈妈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崔松菊叹息道:“我不牺牲,牺牲的就是你。我已经老了,总有死的那一天。死了不可怕,死了还要拖累你才是我和你妈最害怕的事。你别钻牛角尖,也别干傻事。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少钱治多少病,实在没办法,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睛一闭也就完了。你好好的,我们才能放心。”
话虽说得潇洒,可崔松菊到底还是哽咽了几声。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心疼?
文佳木闷闷地答应,又安慰姥姥几句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再看向那几个借贷APP时,她已完全清醒过来,然后果断选择卸载。
重来一次,她依然会拼尽全力保护家人,却也学会了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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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夜色已至,白日的暖风已带上了初秋的凉意。
文佳木离开医院,在华灯中漫无目的地游走。车流和人潮在她身边汹涌,而她低着头,敛着目,收束了听力,把自己隔绝成一座孤独的岛屿。
她还在思考筹钱的方法。
向老师求助吗?找同学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跑去跪,跑去磕头,跑去哭求……
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这辈子再经历一遍?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尊严在母亲的生命面前值几个钱?
文佳木一路走一路都在思考,决然、坚定、不顾一切等情绪一一在她眼里闪现。
夜色越来越深沉,选择步行回校的文佳木竟走到了一座熟悉的大桥上。周围的环境很偏僻,没什么车从桥上经过,只有呼啸的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
看见高高的桥栏,文佳木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抬起腿爬了上去。
站在桥栏上远眺繁星点点的夜空和奔流不息的河水时,她眼里浮现的却是叶先生的身影。她还记得他们的初次相遇。
当绝望即将把她吞没,叶先生在寂静的街头一步一步走来,向她伸出手。他英俊的脸庞几乎没有表情,眼眸却那么深邃辽阔,仿佛能包容一切。
到最后,他也的确以生命为代价,拯救了自己。
两行滚烫的泪水缓缓从文佳木潮红的眼眶里滑落。苦难正包围着她,浓烈的思念同样包围着她。
想到叶先生,许多勇气和暖意便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却又多了一些胆怯。时光倒流,她不敢去见最渴望见到的那个人,只因她害怕自己会再次把灾难带给对方。她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他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眼泪还在滑落,心里也越发空旷。回忆很暖,人却要回归现实。文佳木略微弯腰,准备从桥栏跳回马路。她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早起来照顾母亲。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请问我能站在这里抽根烟吗?”
文佳木猛然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