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王依然罩着曾经乌行雪从不离手的银丝面具,身体在贡印越来越重的效力之下微颤了一下,像一种挣动。
“什么?”灵王的声音掩在面具后,“不是。”
其实不用他答,乌行雪也意识到了。
那声音并不在近处,而是响彻于四面,在结界和通天彻地的禁制里来回撞着。这样巨大的无可掩盖的声响,灵王却毫无所觉。
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有乌行雪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刚连上的贡印又一次崩断。
灵王周身气质瞬间淡下去,挣动和微颤骤然熄止。
乌行雪眯了一下眼。
只觉背后一寒。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灵王所出,都是他自己曾经最熟悉的招。
此刻恐怕有千万飞剑蓄满灵力,拉到云间,正猛地朝他直射而来!
乌行雪头也不回,背手便挡。
就见漫天雪沫聚拢而来,在万千剑尖前凝结为屏障。
冰霜顺着飞剑迅速蔓延,而后轰然炸开。
那就像在禁制之内,下了一场世间最大的雪。
灵王被震开的同时,乌行雪的背骨也重重砸在险峰山石之上。
血迹从已有裂口的要穴汹涌流出,瞬间染了衣袍。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后悔么?”
乌行雪咳了一声,用手背擦了脸侧的血,这次终于清清淡淡回了一句:“后悔什么呢?”
又一记招式袭来!
乌行雪堪堪避开,反手便是一招。
禁制之内有着世上最大的雪,铺天盖地。他和灵王互看不见,但每一道招式都能精准落下。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攻击习惯、一模一样的格挡和回击。
但灵王尚在巅峰,用的是剑。
而乌行雪的剑,早在三百年前成为邪魔之时,就一并封存在了他曾经最喜欢的落花山市里,再没有用过。
于是转瞬之间,乌行雪的衣袍就已浸满了血。
他承接着自己曾经最熟悉的攻击,挡着曾经最熟悉的剑意。在又一次撞上山石时,听见那声音一句一句地问他。
“你分劈神木,自毁灵魄,由仙成魔。”
“你从九霄云上跌落进魔窟深潭。从灵王变成人人谈之色变避如蛇蝎的魔头。”
“被抹杀、被遗忘、被咒骂、被畏惧。”
“如今还要被取代。”
那声音八方皆是,重重叠叠,铺天盖地。和着最猛烈的风和漫天大雪。明明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最重的威压,震彻山川。
“仙元俱碎、仙躯不再,就连最简单的贡印都落得断断续续,起不了效力。”
“你后悔么?”
罡风横扫而来。
乌行雪抬起眸,在那一刻轻而定地开了口:“不。”
下一刻,他就在狂卷的飓风中抬起手,在脖颈的贡印上加了一重。
霎时间,风雪蓦地一静,似乎刹止于半空中。
新鲜的血就从第二重贡印里流淌出来。
曾经有一个在仙都众所周知的道理——那些人间神像上的贡印只能落一重,不能多落。因为神像泥塑金身,承受不住。
多落一重,神像会爆裂成砂。
后来又有人说,倘若换做傀儡肉身,所承之力便强一些。贡印能勉强落到两重。但这就是极限了,即便是仙躯本尊,也万万不能超过三重。
然而这一刻,在雪漫青天的禁制里。
乌行雪瘦长苍白的手指一次又一次落到贡印上,以血饲之。
他每落一重,灵王的身形就会僵顿一分。
每落一重,灵王就变得更像他。
每落一重……他同另一个自己之间的联系便更紧一点。
他生生落了五重贡印。
到最后连手指都是抖的,浑身满是血纹。但他却垂着眸,扯着嘴角,无声地动了动唇,又对那无形的天地罡风说了一句:“看,这样的贡印,你要怎么拦。”
话音落下的一瞬。
风雪长啸,他和另一个自己同知同感。
他们孤拔地立在风雪里,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姿态,一样满身血迹却不落尘埃。
那一刻,乌行雪似乎身在两个躯壳里。
他既是魔头,也是灵王。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心里轻轻问了一句,然后催动了最澎湃的气劲和灵窍。
下一瞬,他在同知同感之下,看清了“灵王”的来历。
乌行雪其实一度有过疑惑。
究竟是什么灵物化成的躯壳,能承受住他巅峰时候的灵力仙气,不仅没有爆体而亡,周身碎裂,甚至还能真的像灵王一样,往来于所谓的“乱线”。
不仅如此,这位灵王就连回忆所见的场景,都与他如出一辙。
世间哪有灵物能轻易做到如此?又哪有躯壳能化成这样的灵王?
直到此时此刻,乌行雪才终于知晓……
因为他在灵王的躯壳里感受到了曾经最熟悉的东西——剑意。
不是模仿出来的,亦不是凭空捏合的,而是曾经独属于灵王的剑意。
世间从来只有一样灵物,会拥有这样的东西——
乌行雪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