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黑了,秋夜的晚风裹着雨腥气,丝丝缕缕的往人衣服里钻。
塑胶跑道和潮湿的枯叶黏在一起,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绝大部分同学都有私家车来接,但黎容没有。
他病的摇摇欲坠,脑袋上扣着白帽子,衣领遮住大半张潮红的脸。
肯送他去医院的人不多,林溱算一个,班主任算一个,岑崤算一个。
杨芬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火急火燎问:“烧的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这个状态怎么能考试呢,烧出肺炎来怎么办!”
她头疼。
黎容最近越来越让她头疼,以前明明是寡言少语一心向学的优等生,现在就像受了刺激一样,这才短短几天,麻烦事没完没了。
林溱着急的直搓手。
他晚上还有一个声乐培训课要上,老师特别难请,是国外来的知名音乐剧演员,能给他指点一二对他的艺考有很大帮助。
可他很想陪黎容去医院。
黎容病的那么严重,那么可怜,他在这时候一走了之,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但他父母必然不理解他对同班同学的重情重义,在他父母眼中,前途,艺考更重要。
他们会骂他幼稚,不成熟,瞎逞能,有老师在就应该一切都交给老师。
杨芬芳也说:“我送黎容去医院看看,你们该回家就回家吧,家长肯定也等急了。”
林溱的心又是一沉,看来杨芬芳也不会同意他陪着。
简复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抓住岑崤的胳膊:“走走走,说好了比比射击的,这次我绝对不会输。”
他拽了一下,岑崤没动。
简复怔了怔。
黎容虚弱的喘着热气,眼皮低垂,精神恍惚,但在听到简复的话后,他第一时间揪住了岑崤的衣服。
他自以为用了很大力气,但对岑崤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过不值一提的力气,似乎很起作用,至少,岑崤没让他的手抓空。
岑崤低头,看了眼攥着自己衣服的泛白的指腹,冷静的对杨芬芳说:“我送他去医院,我家顺路。”
杨芬芳断然拒绝:“不行,怎么能把这事交给你一个学生。”
“那就一起。”岑崤的右手直接绕过黎容的后背,揽住他的肩头,往怀里带了带,黎容浑身都是滚烫的,但却还在瑟瑟发抖。
杨芬芳这次没话说了。
黎容再清瘦,到底也是个男生,她一个人真的扶不住。
简复只好深吸一口气,默默翻着白眼望了望天花板,然后一把拽过林溱:“走啦,还看什么看。”
林溱欲言又止的望向黎容,但也只好跟简复走了。
岑崤以前有司机接送,但自从成年后,他就拒绝了司机,自己开车。
杨芬芳也有车,她主动说:“坐我的车吧,你扶他去后座。”
岑崤没推辞,搀着黎容上了杨芬芳的车。
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雨丝细的像丝绸上的针脚,刮到脸上,只能留下些许潮湿的痕迹。
岑崤刚一坐稳,黎容就沉沉的歪倒在他肩膀上。
白色的绒帽挤到岑崤颈间,帽檐被压的变形,遮住黎容的眉眼。
病倒的黎容有种异样的美感,他胃痛少食,侧脸时常苍白的厉害,但此刻却漾着青涩的红晕,方才细雨扑面而来,挂在他皮肤那些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上,好似剔透轻薄的桃花瓣。
岑崤微微侧过头,只能看见他精致高挺的鼻梁,和微微开合的唇。
轮廓分明的下颚叫嚣着他的营养不良,但却并不影响这张脸的精雕细琢,岑崤总觉得,他要是能多吃点,会更好看。
但让他吃营养餐,总是比喂三岁小孩还麻烦。
黎容堂而皇之的将重量都压在岑崤肩膀上,在车上晃悠不久,就昏睡过去了。
他太久没睡觉,在昏暗安全的环境里很容易放松警惕。
车开了没几分钟,黎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黎容睡不踏实,皱着眉,几乎要努力把眼睛睁开。
岑崤直接从他温热的衣兜里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冷着脸,毫不犹豫的挂断,根本没争得黎容的同意。
是宋沅沅。
没有手机铃声吵闹,黎容的眉头缓慢舒展开,头也更沉了。
岑崤见他眼皮不动了,这才慢慢抬起手,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遮住黎容的耳朵。
雨点敲在玻璃上,车轮碾在泥地里,发动机发出些许的嗡鸣,这些都尽数被隔绝在黎容的世界之外。
到了医院,杨芬芳停车,岑崤将半醒不醒的黎容扶了下来。
然后杨芬芳去挂号,岑崤带着黎容到病房等待抽血。
黎容轻轻咳了两声,难受的扯了扯衣领:“嗓子有点疼。”
岑崤站在病床边,签了一份责任须知,听到黎容的声音,他暼了他一眼,没说话。
黎容靠在急诊病床上,悻悻的撇了撇嘴。
杨芬芳那边交完了钱,值班护士来给黎容抽血,暖呼呼的外套脱掉,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他的血管看起来特别清晰,针头刺入皮肤,鲜血沿着细细的管道涌出来,逐渐充满着小小的采血管。
黎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血液往外流,就好像难得维系的体温也被一同带走。
他不动声色的抬眸,用余光看到岑崤也盯着他的手臂,只不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杨芬芳小跑进急诊室,擦了擦头上的汗,絮絮叨叨:“采血结果要十五分钟,没有别的问题打个退烧针就行。”
黎容虚弱一笑:“好,谢谢老师。”
他左手按压着针孔,右手去捞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