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被岑崤打发出去送吃的了, 临走之前,徐风尴尬的朝岑擎的方向望了一眼,岑擎只是扭过头挥挥手, 示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萧沐然这时才走到岑擎身边, 凝眉戒备道:“你让徐风监视岑崤?岑崤做什么了?”
萧沐然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培养出的大家闺秀,她细腻敏感,大部分时间温顺柔弱, 不爱惹事。
她这辈子绝大部分精力花在精进自己的艺术造诣上,有时给学生上上课, 有时去别市演讲, 她习惯用工作将自己填满,以防自己胡思乱想。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她有名誉有地位, 却又比普通人更软弱, 她的反抗, 愤怒,只能通过冷战来表达, 她做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她也不敢改变。
她这一生都在内疚,冲动, 压抑中拧巴着,委曲求全的活着。
岑擎轻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儿子要做什么,也不用找人盯着他了。”
岑擎甚感疲惫。
岑崤的坦荡反而让他惴惴不安, 他总觉得岑崤想做的,是件常人不敢触碰的大事。因为岑崤身处这里, 却并不属于这里, 他就仿佛寻找目标的判官, 平静的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里的每一个人。
萧沐然只好面色忧愁的望向岑崤,但除了面色忧愁,她也不会做别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大局,家族,脸面,这些她厌恶无比的关键词仍旧主宰她的一生,仿佛一座如影随形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她刚想指责是岑擎给岑崤灌输了那些叛逆不羁的念头,突然有人拿着酒杯走过来,从背后喊了一声岑擎的名字。
萧沐然条件反射般挽住岑擎的手臂,露出一个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的,合乎礼仪的微笑。
“岑会长,好像我们上次见也是在联谊会。”李白守举着一杯香槟,独身站在那里。
他的鬓角掖的很整齐,稍显稀疏的头发显然被特别梳理过,遮盖住裸露出来的头皮,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礼服,但似乎并不太合身,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两只裤腿因为太肥的缘故,显得空空荡荡。
萧沐然对李白守完全没印象,但只看一眼,就找到了谈资。
萧沐然问:“您夫人呢?”
李白守今天出席,手上戴了结婚戒指,但他不合体的礼服,暴露出没人及时给他提出整改建议。
李白守稍显尴尬,随即语气有些轻蔑:“她啊,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概吃东西去了。”
萧沐然明显从他嘴里听出了不尊重,于是立刻不说话了。
岑擎也没想起来李白守是谁,不过他赶紧从桌子上提了杯酒,跟李白守碰了一下。
李白守等岑擎喝下一口酒,才又开口道:“岑会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跟你说一下。”
李白守明显是来求人的,但他跟岑擎交谈的时候,还是坚持称呼“你”,而非更加客气的“您”,因为即便他有求于人,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不允许他有一点委屈自己。
岑擎阖了下眼,抬了抬酒杯,作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李白守:“我这儿有个远方侄子,也在做点出口生意,想加入联合商会,可惜你也知道,现在实体不好做,他那点体量,利润本来就不高,要是每年再交一笔会费,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你看蓝枢这边是不是能有什么优惠措施?”
岑擎笑了笑:“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三区有成熟的评议团队,要是破坏规矩,韩江可就来找我了。”
岑擎一扬下巴,示意正绷着脸,专心致志吃东西的韩江。
韩江站在室内小喷水池边,手里托着吃的,目光望着迸溅的水花,明显一副拒绝打扰的表情。
身为九区鬼眼组的组长,他时刻提防着有人在他身上做文章。所以根本不去任何小圈子凑热闹。
李白守知道,岑擎这是不想帮忙办事,所以把锅甩在韩江身上,九区要是连这么小的事都管,那韩江也就不用睡觉了。
李白守皮笑肉不笑:“是这样的岑会长,虽然和红娑合作的企业都跟蓝枢不太愉快,但将来总有用得上彼此的地方。我是红娑研究院生化部的,可能你也听说了,我们部之前有个教授犯了错,影响颇为不好,幸好在我和江维德教授的努力下,没有出大乱子。”
李白守说罢,有些自满的抿了一口酒,他在不动声色的强调自己的地位。
别看他现在可能没什么名气,但是黎清立死了,黎清立的位置只有他能顶上来,生化部也就他和江维德两个人够看了。
岑擎还没说话,萧沐然的眉头就立了起来,一向顾全大局的萧沐然忍不住扯出一丝冷笑,手指暗自攥紧,不客气的问道:“那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红娑生化我好像只听说过江维德和黎清立。”
萧沐然说完,脖颈绷紧,头脑发涨,胸口一鼓一鼓,显然这一句话还不足以发泄她的怒气。
“犯了错”这三个字,正好砸向她的痛点。
李白守被萧沐然咄咄逼人的模样吓愣了。
当着蓝枢三区会长的面,他刻意踩了一脚曾经在红娑举足轻重的黎清立,他以为哪怕不能获得共鸣,怎么也不至于招惹反感。
黎容歪着头,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将塑料叉子探到饭盒里,搅起一筷子奶油蘑菇面,喂进嘴里。
他的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味道真不错,就是价格太贵了。”
岑崤云淡风轻道:“记在联谊会的账上。”
黎容心满意足,还不忘叮嘱岑崤:“你也不用一直盯着,谁也不是处处露马脚的。”
岑崤随手拿起一块甜点,装作要吃,用勺舀着就是不往嘴里放。
“刘潭芝和李白守果然分开行动了,不是刘潭芝主动的,是李白守不愿意和她一起,现在李白守在我父母旁边,刘潭芝……”岑崤话音一顿,半晌才略显不解,“刘潭芝似乎遇到了学校的熟人,在拍照。”
黎容对刘潭芝格外关注,听岑崤一说,他赶紧放下奶油蘑菇面,举起望远镜:“合影么?”
岑崤:“不是,互相拍,刚才她给对方拍过了,现在对方在给她拍。”
刘潭芝就像一个普通的,羞涩的,听从同事指挥摆姿势的中年女人。
她站在人群中,又好像和谁都没有联系,只是想把穿漂亮礼服的瞬间留下,毕竟在平时的工作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光鲜亮丽的时刻。
至此,和刘潭芝有过接触的人除了带她来的李白守,火鸡边的江维德和韩江,以及这位帮她拍照的同事外,再没别人了。
刘潭芝也没有要主动跟谁交谈的意思。
黎容倾着身子,努力凑到窗前,在人群中搜索着刘潭芝的身影。
他一边寻找一边嘀咕:“刘潭芝冲着哪儿拍照啊,我还没看见她。”
岑崤:“宴会厅左前方,靠窗,对着室内喷泉的地方……”
岑崤的话音突然止住,黎容循着他的描述寻找,宴会厅内最明显的标志物就是喷泉,望远镜的镜头,定格在某个角度。
飞溅的水花跳跃奔腾,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细密的蘑菇状的屏障,水帘由上至下重重拍打在象牙白雕刻上,湿漉漉的水珠抚摸着雕刻的轮廓,滚落到亮着彩光的澄澈的池里。
水声凌乱,弥散的水汽混合在空气里,像一面挂上灰尘的玻璃,模糊了后面的影子。
韩江被遮挡在水光后,不动声色的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将垃圾扔到了顺路经过的垃圾车里。
和酒店服务生身影交错的瞬间,他巧妙从喷泉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