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依旧令人摸不准她的态度。
“母后,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长宁沙哑着声音道,把方才璎珞在大庭广众下故意挑衅秦氿,还朝秦氿泼茶的事都说了。
“母后,叠翠园里只有碧波阁可以更衣,璎珞她肯定知道儿臣与秦三姑娘会来这里更衣。”
“定是璎珞故意告诉耶律王子说,秦三姑娘在这里的,要是让耶律王子撞破秦三姑娘更衣,秦三姑娘的闺誉难免有损……”
顿了一下后,长宁又补充道:“母后,儿臣也是刚刚耶律王子闯进来时才想明白的。”
长宁那双漆黑的柳叶眼刚被泪水清洗过,显得分外清亮,那么真诚,那么柔弱。
“……”秦氿几乎要为对方鼓掌了。
卫皇后却是毫不动容,再问道:“你说是璎珞干的,可有证据?”
长宁:“……”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一咬牙,道:“母后,耶律王子肯定知道是谁约他来这里的。”
长宁眼底闪过一抹利芒,一闪而逝。
这种涉及两国的丑事藏着掖着且来不及,卫皇后是不可能去找耶律栾对质的,这只会在北燕人跟前伤了大祁的脸面,毕竟自己是皇室公主,璎珞是宗室郡主,大祁的脸面不能伤!
卫皇后静静地看着长宁,没说话,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原本就外强中干的长宁越来越害怕,忐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露出心虚或者怯色来,在脑海中回顾自己方才说的话。
她确信逻辑完整,并没有问题。
长宁在心里对自己说,身子绷得更紧了,连她鬓发间的赤金点翠蝴蝶珠花都静止不动。
此时此刻,长宁觉得时间像是被放慢了似的,脖颈后渗出一层薄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寇子,你去宣璎珞郡主。”
小寇子连忙领命,步履匆匆地自长宁身旁走过,长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长宁又看向了秦氿,娇娇弱弱地说道:“秦三姑娘,幸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又轻咬下唇,编贝玉齿咬得嘴唇发白,怯怯的,柔柔的,一副余惊未消的样子。
长宁心中一片敞亮,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只有咬住了璎珞,那么,她就是受害者。
秦氿:“……”
对于这位三公主殿下,秦氿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瞧瞧人家,这才十四岁,就有这种手段,真是厉害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所有的宫女嬷嬷们皆是屏气敛声。
卫皇后优雅地喝着茶,而长宁则一直跪地不起,卫皇后没叫起,她也不敢起,便是跪得膝盖发麻发疼也一动不敢动。
气氛微凝。
夜幕降临,宫女默默地点起了宫灯,桔色的灯光照亮了四周,远处偶尔传来那些贵女们嬉笑玩闹的声音,外面的园子与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一个动,一个静。
须臾,小寇子就带着璎珞郡主来了。
璎珞只知道是卫皇后宣她过来,直至走到房间外,才看见长宁跪在地上,疑惑地挑了挑眉。
璎珞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对着卫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
卫皇后开门见山地质问道:“璎珞,长宁说你因为不喜小氿,所以暗中勾连北燕二王子耶律栾。”
“胡说!”
璎珞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有些傻了。
她是讨厌秦氿,也不吝于当众表达她对秦氿的厌恶,但就算她对秦氿再不满,都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不然当初她也就不会去唆使长宁了。
卫皇后还在继续说着:“长宁说你,刚才故意往小氿身上泼茶,就是为了设局陷害小氿,逼小氿来此更衣。”
“你还通知了耶律栾来此,意图冲撞小氿……”
随着卫皇后的一句句,璎珞的眼睛越瞪越大,一口气憋在胸口,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璎珞不蠢,抓住卫皇后透露的讯息,迅速地把这些碎片都拼凑了在了一起,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长宁竟然陷害自己!
“……”璎珞难以置信地朝身侧跪地的长宁看去,长宁依旧垂着小脸,柔弱无助,长翘的睫毛犹如受惊的蝴蝶似的轻颤不已。
璎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长宁,她的父王泰亲王是当今皇帝的弟弟,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从小也是养在柳太后膝下的,柳太后待她也像亲祖母一般,她自小出入后宫,也时常与几个公主往来。
她一直以为长宁是只没用的小白兔,结果,她却被小白兔咬了一口。
璎珞憋屈得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下意识地拔高嗓门道:“不是我,是长宁!”
长宁的眼睫又颤了一下,泪水立刻就再次滚落脸颊,像是含着无限的委屈。
她的柔弱与璎珞的霸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谁都会以为就是璎珞在霸道欺人。
犹如火上浇油般,璎珞只觉得一股心火直冲脑门,烧得她简直就要爆了。
璎珞恶狠狠地瞪着长宁,那眼神简直要把她给吃了。
“是长宁!”
璎珞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她不想和亲北燕,才想要让秦氿去和亲。”
“请皇后娘娘明鉴,设计秦氿,对我有什么好处!”
璎珞不怕和秦氿吵架,反正最多被皇后说一两句,但是,她要是认下今天这事是她做的,那可就不是被骂几句可以了结的了。
更何况,这件事根本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能认!
长宁扬起了小脸,委委屈屈地对着卫皇后道:“母后,真的不是儿臣!”
“再说了,父皇也没说要儿臣和亲,儿臣何必这么心急呢。”
璎珞真是撕了长宁的心都有了,接着道:“皇后娘娘,我就更没有必要了。”
“……”
卫皇后只是看着这两人,默不作声。
等她们彼此咬完了,卫皇后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曾跟本宫说过,不想让公主或者宗室女去和亲,和亲也不能保证没有战争,又何必呢!”
“本宫没想到,你们会为了躲避和亲,不惜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事!”
卫皇后扫视了前方的璎珞与长宁一眼,目露怜悯之色。
“如今……哎!”
卫皇后没有把话说完,以一声复杂的长叹作为结尾。
长宁双眸微张,不由浮想联翩,皇后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难道是说,本来父皇不打算和北燕和亲,但现在她更衣时让耶律栾撞破,坏了名节,她不想嫁也得嫁了。
长宁的脑海中浮现耶律栾阴鸷的面庞,吓坏了,浑身脱力,差点没瘫软下去,满脸的绝望。
她不想和亲啊!
璎珞也怕了,瞳孔猛缩,忍不住思索起卫皇后这句话的言下之意:难道皇后以为她想害秦氿,所以她要说服皇帝让她和亲?
璎珞脸色霎时发白。
卫皇后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可不在意她们怎么想。
她站起身来,叫上秦氿离开了。
其他宫人们也都连忙跟上。
房间里只留下了长宁和璎珞两人。
夜风自窗口刮了进来,宫灯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时明时暗,把长宁和璎珞的脸庞映得有些诡异。
突然,璎珞动了,她一把抓起卫皇后留下的茶盅就朝长宁掷了过去,咬牙道:“长宁,你竟然敢害我!”
长宁可不会受着,一个侧身就避了过去,并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啪!”
那茶盅从她肩侧飞过,在后方的地面上砸得粉碎,菱香和璎珞的丫鬟都缩了缩身子。
长宁捏着帕子细细地擦了擦眼角,又用手拢拢头发,再抬起头的时候,那张玉白的小脸上已经干干净净。
她淡淡地说道:“若不是你要拿我当棋子,让我去对付秦氿,又何至于此呢?”
璎珞:“!”
长宁把帕子放回了袖袋,那张秀丽精致的面庞面无表情,道:“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
“到了如今这地步,璎珞堂姐,你说父皇会信我,还是信你呢?”
长宁下巴微抬,挑衅地看了璎珞一眼。
“长宁!”
璎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情像见了鬼似的。
在她的印象里,三公主长宁,从小体弱多病,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病怏怏的,剩下的半个月也总是娇娇柔柔,仿佛一碰就会碎的花瓶似的,璎珞从来都懒得和她玩。
璎珞万万没有想到,长宁的柔弱竟然全都是装的,她这也藏得太深了吧!
璎珞哪里吃过这种亏,死死地盯着长宁,双眸通红,瞳孔中燃烧着灼灼烈火,她的心慌了,也乱了。
长宁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皇上必是会向着她了。
若是再有皇后帮腔,那自己……
“你别想就此脱身。”
璎珞见长宁转身欲离开,一把抓向了长宁的胳膊,然而,在她的手指还未碰到长宁的衣袖,就见长宁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往地上摔了下去。
“殿下!”
菱香紧张地惊呼了起来。
长宁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右手肘着地,她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抓住了一块碎瓷片,藏在掌心,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抓着碎瓷片朝自己的额角划下,然后整个人都顺势倒了下去。
她右脸贴地,沾血的碎瓷片就落在在额角旁……
“殿下。”
菱香紧张地跪在地上,把倒地的长宁搀扶了起来。
长宁俏脸发白,右手捂着右额角,指间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汩汩地自指间落下。
滴答,滴答。
菱香瞳孔猛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殿下,您的脸!”
尖锐的叫声打破了黑暗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