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侯府上下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惊动了,秦太夫人和苏氏按品着妆,秦家其他人也都步履匆匆地从各院聚集到了仪门处。
本来这侯府应该以侯爷秦准为尊,可是因为这道圣旨是给秦氿的,所以秦氿便跪在了最前面,其他人按照身份高低簇拥在她身后,相继跪在了冷硬的青石砖地面上。
周新一边从随行的小內侍手里接过了一道五色丝麻织云鹤纹的圣旨,一边对着秦氿善意的一笑,仿佛在说,别担心,是喜讯。
跟着,他就慢悠悠地展开了圣旨,拖着长音开始念起圣旨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忠义侯秦准之侄女秦氿品貌出众,温良婉顺……”
周新那尖细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回响在空气中。
皇帝先是在圣旨里褒奖了秦氿一番,多有溢美之词,然后,才把话头转到了端王三公子顾泽之身上。
听到这里,秦家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道什么圣旨了,这道圣旨听着与此前皇帝给二皇子与秦昕下的赐婚圣旨大同小异。
果然,圣旨的下一句已经说起了顾泽之“正值适婚娶之时”,又说什么秦氿与顾泽之堪称天造地设云云。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听周新很快就念到了最后一段:“……特将汝许配端王三子为妻。
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四周悄无声息,一片寂静。
“……”
“……”
“……”
跪地的众人都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
连秦氿自己也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皇帝给她和金大腿赐了婚?
!
她没听错吧?
!
秦氿已经傻了,一双杏眼瞪得浑圆。
见秦氿久久没反应过来,周新清了清嗓子,提醒秦氿接旨。
秦氿这才回过神来,高举着双手接旨,干巴巴地说道:“臣女谢皇上隆恩。”
待秦氿接过了圣旨后,杜若连忙把自家姑娘给搀扶了起来,毕竟这天寒地冻的,万一把姑娘的膝盖冻伤了可不好了。
后面的秦家其他人还都傻乎乎地跪着,犹有种置身梦境的虚幻感,突然,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吹着一片残叶恰好打在苏氏的脸上。
苏氏觉得脸上被寒风刮得刀割般疼,脱口道:“不可能!”
皇帝怎么可能给秦氿赐婚呢!
秦氿能嫁给程举人那已经是高攀了,她怎么可能嫁入端王府!
这同样也是秦昕的心声。
秦昕面色发白,死死地瞪着前方的秦氿,差点没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秦氿怎么可能会被赐婚给顾泽之呢!
苏氏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心火蹭蹭蹭地往上涨,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弄错了?”
“昕姐儿已经赐给了二皇子,氿姐儿是妹妹,怎么能赐给端王三公子呢!哪有一家姐妹赐婚给叔侄的道理!”
周新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氏,尖细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侯夫人,贵府的二姑娘不过是个侍妾,哪能和三姑娘相提并论!”
他的意思是,秦昕只是二皇子的侍妾,连玉牒都上不了的那种,哪有资格和秦氿论什么辈分!
秦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脸上仿佛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苏氏:“……”
旁边的秦准瞪了苏氏一眼,嫌她不会说话。
这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自家再不愿意,也该高高兴兴地接旨,苏氏莫名其妙地把秦昕拉出来做什么,还不嫌丢人吗?
此时此刻,秦准才稍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他想起端王和端王妃今天刚刚进京,就立刻进了宫,然后这才没几个时辰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莫非端王夫妇是为了这桩婚事特意从封地来的?
这未免也太郑重了吧!
“恭喜三姑娘了。”
周新笑吟吟地向秦氿拱了拱手道喜。
还有些懵的秦氿双手捧着圣旨,慢了好几拍,才回道:“同喜,呃,同喜?”
咦,好像哪里不太对!
周新笑得更和善了,觉得三姑娘肯定是高兴的!
杜若扶着自家姑娘的右臂,笑吟吟地对着周新说道:“周公公,您是不知道,皇上这道赐婚的圣旨来得太及时了,不然我家姑娘差点就让太夫人做主给定出去了。”
杜若是凤鸾宫里出来的,和周新也是熟得很,仿佛开玩笑地这么一说,但是周新这等人精,又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
周新甩了一下银白的拂尘,斜了秦太夫人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夫人这是想把三姑娘定给谁呢?”
秦太夫人神色有些尴尬,想起程家母子也多少觉得上不台面。
杜若娇俏地笑着,有问有答:“一个姓程的落魄举子。
听说今天他们母子还是我家夫人亲自领进门的,可惜奴婢倒是不曾见过,不过既然夫人说得是天花乱坠,仿佛文曲星下凡,将来必能位列阁臣一般,想必是人中龙凤。”
后方的秦则宁脸色霎时变了,看向苏氏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他今天本来是在当差的,因为要接旨,就匆匆赶了回来,此刻方知居然有这等事!
明明上次妹妹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苏氏竟然还闹这一出。
“二婶,这是怎么回事?”
秦则宁毫不掩饰心里的不悦,直接对着苏氏质问道,“我妹妹的亲事,我这做大哥的怎么不知道?”
苏氏本就不快,现在当着周新的面被秦则宁如此质问更是恼羞成怒,尖着嗓子道:“宁哥儿,你是怎么对长辈说话的,还有没有点……”
“够了。”
秦准打断了苏氏,目露不悦。
这苏氏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也不看看周新还在呢,她就这么乱吼乱叫的,这些话要是传到皇上的耳里,皇上会怎么想?
!
而且,那什么举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没听说过啊!
苏氏眼神闪躲地移开了目光,程举人这件事,她没有告诉秦准,因为她知道秦准得了二皇子的吩咐,想要让秦氿去和亲北燕。
问题是,假若和亲之事成了,秦氿就至少能得个郡主或者公主的册封,虽然只是虚封,但苏氏也不乐意!
她非得把秦氿踩到脚底下去,非得看秦氿这辈子过得苦哈哈的,才能消她心头之火。
秦准一看苏氏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面对周新,秦准只能赔笑道:“周公公,这事怕是个误会,母亲也不知皇上要给氿姐儿赐婚,觉得那举子不错,就想着先瞧瞧。
如今皇上赐了婚,秦家当然不敢违了圣意的。”
秦准把程举人的事都推到了秦太夫人的身上,太夫人是秦氿的嫡亲祖母,为她张罗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就算帝后也不能说太夫人有错。
秦太夫人也不好当场打儿子的脸,嘴唇抿得紧紧的,面沉如水。
苏氏连连附和,又道:“那位程举人是上一科乡试的亚元,乃少年才俊,有逸群之才,又长得俊秀。
太夫人也是觉得这人实在好,才会想着说给氿姐儿。”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至少不能让皇帝觉得他们在苛待秦氿。
苏氏的心里是厌极了杜若,还真是有其主就必有其仆,要不是杜若多嘴,周新又哪会过问程举人的事!
周新笑得很和蔼,“既如此,那咱家倒是要见见了。”
秦准勉强笑道:“周公公,您是大忙人,区区一个举人哪里能入公公的眼。”
秦准想想也知道苏氏给秦氿说得夫家能好到哪里去!
他以袖遮掩,拿了一个红封就往周新的手上塞,结果被对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侯爷,咱家今日还是非见不可了。”
周新的面上在笑,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周新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并非秦准这种在朝廷上早就已经边缘化的忠义侯能够得罪的。
见状,秦准只能尴尬地收回了红封,吩咐道:“去把程举人叫来。”
周新补充道:“既然程举人的亲娘也在,就一并叫来吧。”
秦准:“……”
嬷嬷看了看秦准,匆匆地领命下去了。
不多时,程举人和程母就被嬷嬷带了过来。
程母满脸的不快,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这侯府真真是不懂规矩,把我们撂在那里这么久,都没人来问一声。
依我看,这侯府的姑娘不娶也不罢。”
“母亲说得是。”
程举人下巴高抬,一脸清高的样子,连看人都好像是用眼角在看。
秦则宁看着这对不知所谓的母子几乎要发飙了。
这什么玩意!还敢说给他妹妹!
“……”秦准也有些尴尬。
程举人好歹是个读书人,一看周新的形貌与打扮,就知道这是皇帝派来传旨的公公,而且看对方的服制,还是个四品的内侍,应该是皇帝跟前近身服侍的。
这太监虽是个阉人,但想必也是在君前说得上话的。
照这么看来,这门亲事也不算是太委屈了自己。
哎,他程士昂也是才高八斗之辈,可惜一直苦于没有伯乐。
那位秦三姑娘胸无点墨,差是差了点,但看侯府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搭得上话,想来也不是那等落魄勋贵,若是侯府能助自己一把,替自己在君多多美言,自己就算受点委屈,也忍了。
只希望秦三姑娘至少是个标致的,再不济,也得是个贤惠的。
程举人一边想,一边飞快地朝周边的侯府女眷扫了一眼,但又不敢多看。
“公公。”
程举人矜持地对着周新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
苏氏连忙道:“周公公,这位便是程举人,他是个读书人,平日里都是埋头读书,多少有些不善言辞……”
她笑容勉强,语气僵硬,一向能言善道的她都快要编不下去了。
秦准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若不是周新还在,他真恨不得一巴掌冲苏氏抽下去。
周新含笑着听了,笑呵呵地道:“听着倒是个不错的。”
秦准和苏氏皆都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周新又语锋一转道:“听说夫人还有一女待字闺中,既然皇上已经为三姑娘赐了婚,程举人偏生又这般‘出众’,那这桩好亲事还是让给夫人的亲生女儿吧,免得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