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顾泽之是存心搅局,非要让两国和谈不成,偏偏父皇像是被他下了蛊似的,竟似对他十分赏识。
好不容易,才等顾泽之说完了,耶律栾的脸色已经青青紫紫红红地变化了好几回了。
他硬声道:“不行!”
绝对不行!
要是他接受了这样的和谈条件,等他回到大燕,等待他的怕就是父王的雷霆震怒以及兄弟们的奚落,燕王的王位怕是彻底与他无缘了!
“那就开战吧!”
顾泽之淡然一笑。
他的语气是那么随意,仿佛把两国开战当成了两个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似的。
“……”耶律栾的面色更难看了。
他可不敢接这话,自家事自家知,他们大燕元气大伤,几年内已经无力再战了。
所以,他才想借着马瘟,毁了北疆战马,拿下抚风城。
到时候,就算大祁吃了大亏,也不敢再妄动干戈……
难道大祁还有余力?
耶律栾一时心绪如麻,心更乱了。
他忍不住又朝顾泽之望去,顾泽之垂手而立,长身玉立,一缕缕阳光透过窗外的树荫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仿佛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风度翩翩。
顾泽之唇角含笑,只是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耶拂云现在就在北疆,他们大燕国已失三城,大祁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只是想想,耶律栾就觉得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想归想,耶律栾面上不露怯色,昂首挺胸地说道:“要打就打,我大燕勇士是不会惧的!”
顾泽之笑而不语,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
耶律栾感觉胸口的那块巨石似乎变得更沉了,顾泽之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太笃定了。
御书房内的空气随着两人的对峙变得更凝重了。
见状,顾璟心里急了:像顾泽之再这么挑衅下去,这不是逼得北燕与他们开战,到最后也不过是弄得两国两败俱伤。
顾璟急切地看向了皇帝。
御案后的皇帝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端起了茶盅,优雅地喝着茶,仿佛对于耶律栾的应战毫不在意。
耶律栾也在看皇帝,心里更没底了。
御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耶律栾身旁的两个北燕使臣额角冷汗直流,觉得二王子未免也把话说得太绝对了,现在的情况明显对他们燕国不利,万一逼急了大祁皇帝,非要开战,这个后果他们所有人都承担不起!
随着沉默的蔓延,空气越来越凝重了,就像是夏日的暴雨来临前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北燕使臣努力地给耶律栾使着眼色,然而,耶律栾还是一动不动,他的心悬在了半空中,始终觉得是顾泽之是在故意虚张声势,但是又没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周新步履匆匆地进来了,恭敬地呈上了一份信件:“皇上,刚刚截获了燕国往京城的飞鸽传书,是一份军报。”
说话间,周新意味深长地瞥了耶律栾一眼。
耶律栾和两个北燕使臣皆是一惊,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他们燕国在京城设的消息处暴露了?
皇帝将那份北燕军报扫了一眼,唇角翘了翘,挥手道:“拿给耶律二王子看看。”
周新就又将那封军报呈给了耶律栾。
耶律栾手一颤,手里的这封军报差点没脱手,上面请清楚楚地写着——
郁拂云昨夜已经带兵又拿下了伦塔河!
而这封军报是以燕文所书,下方还盖有大将军萧厉的印章,以及他们大燕独有的印记,不能作假。
御书房内,静了一静。
耶律栾:“!”
对于耶律栾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泽之含笑看着耶律栾,问道:“签吗?”
耶律栾的身子绷得更紧了,想起方才顾泽之明确提出要把“伦塔河”划给大祁,也就是说,顾泽之早就知道郁拂云会拿下伦塔河吗?
!
耶律栾的心又是一沉。
两个北燕使臣也想到一块儿去了,瞳孔中明明暗暗地闪烁不已,只觉得像是有一把屠刀架在了他们头顶上方,背后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大片。
耶律栾的心更乱了,浑身就像是浸泡在一个湿冷的沼泽中一般,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所有人都望着耶律栾,不仅是皇帝、顾璟等,还有两个北燕使臣也是。
众人神情各异,有的波澜不惊,有的心中忐忑,有的混乱如麻,有的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栾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签。”
这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般,他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两个北燕使臣闻言如释重负,他们真怕再闹下去,今夜北疆军就要挥兵继续北上,那么他们就是大燕的千古罪人了!
当天,皇帝就宣了礼部左侍郎重新拟了和书,拿下的北燕三城一河,外加伦塔大草原,永远归于大祁所有,再加上前面说的五十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三千突厥马,以及每年上贡等各项条款。
礼部左侍郎飞快地按照顾泽之所言拟了新的和书,表面还算平静,实际上却是心惊不已。
之前由二皇子顾璟主导的那份和书也是由他亲笔拟定的,明明前几天的条款还不过是北燕在六百突厥马外,再赔偿大祁一千突厥马与十万两白银,大祁将和亲公主嫁与北燕二王子,从此两国结为兄弟治之国。
陡然间,和书的条款就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按照这些条款几乎等于从北燕身上狠狠地扒下一层血肉。
痛快,真是痛快!
礼部左侍郎拟好了和书,吹干墨迹后,就小心地把新拟好的和书呈给了皇帝过目。
皇帝过目后,突然道:“再加一条,从今以后,耶律二王子就长留在大祁京城了。”
“……”
“……”
“……”
耶律栾霎时变了脸色,拔高了嗓门,“凭什么?
!刚刚的条款里没有这一条!”
留在大祁,无异于成为大燕在大祁的质子,耶律栾又怎么可能答应呢,他还等着回国呢,他还要争太子之位呢!
皇帝慢慢地转着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眸光锐利,平静地说道:“耶律二王子既然得了复合弓的图纸,我大祁当然不能放你回去。”
“耶律二王子,大祁也不错,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不是吗?”
耶律栾浑身发凉,碧蓝的双目几乎瞠到了极致。
皇帝的这番话犹如又一记重锤重重地敲打在耶律栾的心口,他只觉得那阴冷的沼泽似是蔓延到了他的唇下……
大祁皇帝真得什么都知道?
!
怎么会?
!顾璟的脸色也有点不对了,差点没失态地出声。
皇帝看也没看顾璟,看着耶律栾接着道:“朕就为尔与三公主及璎珞郡主赐婚,赐府。”
“婚后,你们三人就再别出府了。”
“这些全都写在和书上。”
礼部左侍郎唯唯应诺,拿着和书又去补了几条,心中更惊了:皇帝方才的这几句话中透露的意思太多了……
这是和亲……还是终身监禁?
三公主和璎珞郡主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吧?
!
耶律栾终于确信了:大祁皇帝真得全知道了。
礼部左侍郎没一会儿就补完了新的和书都写完了,放到了耶律栾的面前,这份和书的条款分别以大祁的文字与大燕的文字各写了一遍,列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于耶律栾而言,和书上的每个字都是那么刺眼,一笔一划都像是无数根针扎在了他的心口。
他宽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真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份和书。
他当然不想签,然而,他心里知道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就算他不签,这趟随他一起来的使臣也有资格替他签。
阿索耶上前了一步,低唤了一声:“二王子……”
这一声唤乍一听意味不明,但是在耶律栾耳里无异于是一种提醒,也是威胁。
如果耶律栾因为不想做质子而不签,那么他就是大燕的千古罪人,就是他回国,燕王也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现在得了复合弓的图纸,大祁皇帝是绝对不会放他走的!
也许不止是他,他们所有的使臣怕是都走不了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主动签下和书,那么等消息传回燕国去,他好歹还是为燕国牺牲。
耶律栾艰难地朝窗边那张放着和书的书案走去,不过是短短不到三尺的距离,对他而言,就像是刀山火海般煎熬。
一步接着一步,一步接着一步……
他现在都难以置信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竟然被顾泽之与郁拂云联手算计了!
终于,耶律栾走到了书案前,僵硬地拿起了笔搁上的那支狼毫笔。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艰难,那么缓慢,当笔握在他手中时,黝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礼部左侍郎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份和书,看着耶律栾在和书上签名并盖下了印章。
尘埃落定。
皇帝淡淡地吩咐道:“周新,你让人送耶律二王子和两位使臣回四夷馆,务必护他们周全。”
言下之意是,耶律栾和两位北燕使臣都被软禁了。
周新连忙应命。
耶律栾面黑如锅底,甚至没有跟皇帝行礼,就直接拂袖而去。
两个北燕使臣可不敢跟耶律栾这样,客气地对着皇帝行了礼,这才追着耶律栾退出了御书房。
顾璟:“……”
顾璟盯着那道在半空中簌簌抖动地门帘,心里至今惊疑不定。
当他转过头时,就对上了皇帝的眼眸,父子俩四目相对,皇帝的失望、冷淡溢于言表。
顾璟的心霎时一沉,他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抬手拦下了。
皇帝一针见血地问道:“复合弓的图纸是你给耶律栾的?”
顾璟:“!”
看着无言以对的顾璟,皇帝对这个儿子更失望了,接着道:“泰亲王此前在工部主理复合弓量产的事,所以手上是有复合弓设计图的。
为了得到图纸,你故意调虎离山,先设法支开了泰亲王,让他去北疆。”
顾璟:“!”
皇帝的眸色更幽深了。
他这个儿子长大了,有了谋算,有了野心,他这步步、一环环,自己虽然能够看出些端倪,却也是直到顾泽之说破了后,才把所有零碎的片段都串了起来。
“耶律栾之所以会提出让长宁和亲,也是你的意思吧?”
“璎珞和长宁为了谁去和亲的事已经斗过一拨了,你知道璎珞的心结,就借着两国和亲的事给她施压,怂恿她去偷泰亲王书房里的复合弓设计图,对也不对?”
顾璟:“!”
皇帝:“顾璟,你身为大祁的皇子,却背叛了大祁,你让朕太失望了!”
“父皇,儿臣绝对没有背叛大祁,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祁。”
顾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仰首看着皇帝为自己辩护道。
“父皇,两国和谈关乎到大祁未来的命运,我大祁已经经不起再一场苦战了。”
“上一次,大祁与北燕断断续续地交战了十几年,年年江南的税收都去了北疆,还不足以承担起军饷与粮草等。”
“这么多年的战乱以致北疆生灵涂炭,几乎没有壮丁了,士兵不足,粮草不够,大祁国内还有时不时有动乱发生……”
“父皇,大祁需要休养生息!”
顾璟情真意切地看着皇帝,神情是那么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