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端王拿起了一支狼毫笔,沾了沾墨,在义绝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顾霄。
然后,他的拇指又在红色的印泥上按了一下,朝义绝书按下了手印。
他对自己说,这是缓兵之策。
暂且先压下这件事,以后再慢慢和王妃求情,他们夫妻几十年,王妃也就是一时在气头上,才会想着和他义绝,以后他服个软、低个头,王妃一定会心软的。
周新把端王签字又盖了手印的义绝书呈给了皇帝,皇帝只扫了一眼,就吩咐周新拿去宗人府备案,并把萧氏的名字从玉牒移除。
这也意味着萧夫人从堂堂的亲王妃变成了一个没有诰命的普通妇人,从此地位与之前天差地别。
刑部尚书等人也是唏嘘不已。
至此,端王与萧夫人义绝的事已成定局,消息当天就在京城中传开了,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一片哗然。
端王夫妇闹和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一开始大部分人都觉得离不成,后来见端王妃态度坚定,又觉得悬。
但端王府毕竟是宗室,各府还是觉得宗室不可能允许端王夫妇和离,十有八九这对夫妇会这么分居拖着,毕竟那些个分府而居的公主驸马也不算罕见。
谁也没想到结局居然是端王妃敲登闻鼓,提出了义绝。
一时间,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萧氏傻,更有人觉得最惨的还是顾泽之。
本来顾泽之是嫡子,要是日后端王把世子的生母冯侧妃扶正,那么顾泽之在爵位上就再无优势了,应该说,在端王妃选择义绝的时候,就意味着顾泽之从此与端王爵位无缘了!
大部分人都是不以为然,觉得萧氏也真是太过任性,母为子而强,萧氏为了一时痛快,就不管亲生儿子的前程,将来迟早会被儿子埋怨上,谁又能毫无芥蒂地放弃堂堂亲王位呢。
就在一片议论声中,皇帝突然下了圣旨,表示顾泽之和郁拂云二人为大祁立下大功,令北燕割让三城一河,为大祁开疆辟土,功在社稷,特封顾泽之为宸郡王,赐郡王府,封郁拂云为宣武侯。
萧氏为宸郡王生母,也被一纸圣旨封为了宸郡王太妃,尊荣更盛。
这道圣旨在朝廷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朝堂再次哗然。
退朝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地从金銮殿中走出来时,依旧觉得犹如置身梦中,连今日早朝还商议过什么政务都不记得。
“皇上居然直接封了顾三公子为郡王!”
刑部尚书此刻再想起当日端王与端王妃义绝时的一幕幕,神情更复杂了。
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与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大理寺卿肯定地说道:“看来皇上是早有打算。”
很显然,皇帝那日那么果断地同意了端王与萧夫人和离,怕是就存着要重用顾泽之的心。
左都御史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沿着汉白玉石阶往下走,“顾三……宸郡王立下不世功勋,因而封爵,又得皇上器重,这是何等的荣耀!”
“比起来,端王世子就……”
他点到为止地没再往下说,但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明白他的意思。
端王府虽然是亲王府,但是端王还在,而且身强体健,没有意外的话,还能活上好些年,世子终归只是世子,但顾泽之却是越过了世子这一步直接封王了。
高下立见。
也就是说,皇帝也是存着为顾泽之撑腰的心,才会下这道圣旨。
顾泽之前途无限啊,说不定,过两年,他这位宸郡王就要变成宸亲王了!
不仅刑部尚书这三人这么想,其他朝臣也是同样的想法。
一时间,京城的端王府门庭若市,可是这些登门给顾泽之送礼的人却发现顾泽之竟然跟着萧氏住在了萧府。
京城再次因为端王府的事震了一震。
对于外面的喧嚣,顾泽之满不在意,此刻,他正在萧府的正院帮着萧夫人收拾行囊。
行囊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可是萧夫人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泽之,要不然晚点走……”萧夫人迟疑道。
她本来一直向往着能够去江南娘家的,可是真临到快要走了,就又纠结了。
“小氿快要及笄了,我不在不太好,而且,我还要给你准备聘礼呢……”萧夫人忍不住找起各种理由来。
顾泽之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哄着她道:“娘,您现在再不去江南,以后事情只会更多,那就更没机会去了。”
他笑容温润地看着萧夫人,语气听着意味深长。
王嬷嬷在一旁笑着劝道:“夫人,三爷说得是,三爷马上要大婚,这大婚之后说不定您很快就有孙儿了,到时候,您还放得下吗?
!”
萧夫人:“……”
萧夫人想想也是,对啊,以后她还要帮着带孙子孙女呢,怕是要有好几年走不开了。
她又迟疑了一下,道:“泽之,那……要不就不去了吧?”
“去!”
顾泽之温和而不失坚定地说道,“娘,您都和几位舅舅说好了,舅舅舅母们都在等您呢。”
“等您去了江南,顺便替我挑挑聘礼,这料子、首饰还是要江南的才漂亮,您说是不是?”
萧夫人听着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道:“泽之,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一下子精神了,日数家珍地列举起江南有名的布庄和首饰铺子,又说起当年她的母亲是给她在哪里定的嫁妆,说那些铺子大部分都是百年名店,至今在江南还是生意兴隆……
萧夫人说,顾泽之就在一旁听,偶尔顺着她的话问几句,萧夫人越说兴致越高昂,也就把之前的犹豫忘得一干二净。
王嬷嬷和青露等在一旁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是萧夫人身旁近身服侍的,其实也知道萧夫人当然是想回江南的,说穿了,她的纠结不过是因为她的近乡情怯罢了。
还是三爷懂夫人的心意,给夫人找了事做,暂时转移了夫人的注意力!王嬷嬷含笑地看着这对母子,笑意盈盈。
在她们看,萧夫人没了端王这没良心的夫婿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三爷孝顺夫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王嬷嬷和青露默默地退了出去,继续帮着萧夫人收拾起行囊。
到了四月初七,顾泽之和秦氿亲自送了萧夫人出京,萧夫人的车队浩浩荡荡,顾泽之还派了一队侍卫护送萧夫人南下。
他们一直把萧夫人送到了五里亭,然后又依依惜别了一番,等两人踏上回京的归程已经是巳时过半了。
两人是骑马出的门,所以也是骑马回去的。
反正也不赶路,他们就由着马儿悠闲地自己跑,秦氿的骑术已经颇为娴熟,在马背上放松极了,偶尔抬手摸两下她的踏晴。
两人一路策马,一路说笑。
进了南城门后,顾泽之主动提起了皇帝新近赏赐的那个郡王府。
秦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问道:“在哪里?”
顾泽之:“华上街。”
秦氿眨了下眼,抿唇笑道:“华上街好!”
华上街距离他们秦府所在的葫芦巷才一条街,近得很呢!
“我也觉得好。”
顾泽之也是笑,“不过有些旧了,要重新修缮一番。”
皇帝赏赐的郡王府是原永平侯府。
永平侯是几代勋贵了,也曾显贵一时,这府邸足有三十几亩,恢弘大气。
先帝时,永平侯的爵位便到头了,就搬了出去,这府邸便空置了下来。
府邸只是侯府的规制,再加上空置了十来年,如今作为郡王府肯定还要重新修缮和扩建的。
“你陪我过去看看?”
话音才落,后方就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男音:“泽之。”
两人循声望了过去,就见身着一袭太师青锦袍的端王从前方的一家茶楼里走了出来。
顾泽之和秦氿就下了马,牵着马走到了端王近前,各自行了礼:
“父王。”
“王爷。”
端王看着儿子,威仪的面庞上泛出一抹笑,谆谆教诲道:“泽之,你如今也得了爵位了,以后要好好为皇上办事,切莫一时得志,就骄傲自满。”
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端王自是欣慰,以后长子继承端王府,泽之也给自己挣了爵位,也是两全其美了。
顾泽之对着端王揖了揖手,含笑道:“多谢父王教诲。”
端王捋了捋胡须,脸上笑意更浓,问道:“你母……母妃最近好吗?”
顾泽之直言不讳:“我娘离京了。”
端王:“!”
端王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了,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脱口道:“你母妃离开京城,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本王?”
“泽之,你也不知道多劝着些你母妃,现在外面世道乱,若是遇上了什么匪徒可怎么办?”
“她到底去哪儿了?
本王近日也快回西疆了,她难道不跟本王一起回去吗?”
端王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一旁的秦氿听得惊了,瞪圆了眼,觉得端王的逻辑实在太奇怪了!
萧夫人都和他在金銮殿上当着皇帝的面义绝了,难不成他还以为这义绝是假的,他稍微用嘴皮子哄几句,萧夫人就会跟他回西疆继续过日子?
他这脑回路是怎么长啊!
秦氿曾听闻过端王这么多年把西疆守得固若金汤,在战场上履立奇功,足以名垂青史,莫非他所有的脑子都长到军事上去了?
相比端王的激动,顾泽之是那么平静,气定神闲地看着端王,提醒道:“父王,您还没续娶。”
端王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
他分明就是在拐弯子地说自己已经没有王妃了,何来“母妃”一说!
端王脸色一僵,恼羞成怒地斥道:“混账,这世上,哪有儿子盼着父母和离的!”
端王从来没有想过要和王妃和离,只不过是事有轻重缓急。
在他的心里,王妃始终只有一个。
端王定了定心神,放柔了声音劝道:“泽之,你也是知道的,你大哥对你向来都好,得了什么好马好刀,总是第一个想到你,你们兄弟相差了整整十八岁,长兄如父,你大哥怎么会防着你呢。”
“本王确信,这件事肯定有误会,不能因为番僧的三言两语就定你大哥的罪不是?”
顾泽之轻笑了一声,声音眨眼就消失在风中。
听在端王的耳中,这笑声仿佛带了一丝嘲讽。
顾泽之平静地说道:“父王,您先前说,不能因为下人的三言两语就定了世子的罪,如今又说那番僧多罗的话也算不了准。
既然如此,父王,您说大哥无罪,便无罪吧。”
“泽之!”
端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觉得顾泽之怎么就说不听呢。
顾泽之不想听端王再说废话,立刻又道:“我已经有了爵位,以后您再不用担心我会去‘抢’世子的爵位了。
父亲若无事,就早些回西疆吧。
日后,我会长住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