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秦准的意思是,秦则宁这次在闽州立了大功,让他去找皇帝求情,用他的功劳来抵秦准这次犯的事,保住秦家的爵位。
“……”秦太夫人沉默了。
如果今天秦则宁是秦准的亲生儿子,不用秦准跑来给她说,子代父过,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秦则宁只是隔房的侄子。
秦准自然看得出秦太夫人的心思,为难地长吁短叹:“娘,我也知道这委屈了宁哥儿,可我也是不得已啊,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
“我也想过用自家的钱财补上那窟窿,可是您也知道宁哥儿他们才刚分出去,家中的现银大部分都分给了他们,府中现在也是拮据度日,要等着秋收和铺子的盈利收上来。”
“娘,我实在不忍心祖宗的爵位折在我的手上啊!”
说话间,秦准以袖口擦着眼角,声音微微哽咽。
秦太夫人心慌意乱,犹豫不决地嗫嚅道:“阿准,这样不好吧?
宁哥儿他与侯府已经分家了……而且,宁哥儿也是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
昨日秦则宁凯旋回京,在宫宴后,就来侯府给秦太夫人请过安,秦太夫人一眼就看出长孙黑了也瘦了……
秦太夫人也在闵州待过几年的,闵州的海匪到底有多凶残,她自是知道的,别人只看着秦则宁轻轻松松就立下大功,可她知道这军功是以命换来的,其中的艰辛唯有他自知。
秦准还在不死心地说着,动之以情,一会儿说到过世的老侯爷,一会儿说自己这些年撑起家业的不易,一会儿说秦则宁还年轻……
在秦准期待的目光中,秦太夫人疲惫地说道:“阿准,这件事……我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秦准并不气馁,知母莫若子,他知道他这个娘最是心软,耳根子也软,总是同情弱者,想要拿捏她再简单不过了。
“娘,那您好好休息。”
秦准从善如流地起身作揖。
走到门帘前时,他又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我实在愧对父亲……我还记得当年在闽州时,父亲时常说他无愧于心,却愧对列祖列宗……”
说完,秦准就出去了,湘妃帘打起又落下,在半空中微微摇曳着。
秦太夫人怔怔地望着那道湘妃帘,眼神恍惚。
身为枕边人,秦太夫人当然知道老侯爷的心思,当年,老侯爷因为护今上被先帝夺了爵位,秦家满门流放,老侯爷于己是无悔无愧,但是遗憾多少是有的。
后来,今上为秦家平反,赐还爵位,老侯爷亲自把那卷圣旨供奉到祠堂中,还跪了一天一夜……
往昔种种在秦太夫人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她的心沉甸甸的。
今日天气略显阴沉,连从窗口拂进的秋风都染上了一丝丝寒意,斑驳的树影投在屋子里随风摇曳……
“沙沙,沙沙沙……”
秦太夫人一个人关在东次间里近一个上午,下午,她亲自去了一趟葫芦巷的秦府。
平日里这个时间秦则宁是在当差的,今日是例外,他昨日才刚回京,皇帝特意给放了三天假,让他歇上三天再去神枢营报到。
秦太夫人一到,秦则宁与秦氿就立刻来了正厅给她见礼。
“祖母,阿钰还在先生那里上课,等他下课我叫他过来……”
秦太夫人打断了秦则宁:“不用叫阿钰了。”
秦则宁与秦氿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昨天他们兄妹三人才刚给秦太夫人请过安,当时秦太夫人神色如常,今天突然过府应该是临时有什么急事。
否则,他们每隔几天都会去侯府请个安,也不急着非要今天说。
到底出了什么事?
!
秦氿和秦则宁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但是兄妹俩都没直接问。
秦太夫人心事重重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厅堂里静悄悄的。
坐了一会儿后,秦太夫人放下了茶盅,目光看向秦则宁,开口问道:“宁哥儿,你二叔有没有来过?”
秦则宁动了动眉梢,想起了昨天秦准在华盖殿外把自己拦住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废话。
不等秦则宁答应,秦太夫人接着道:“你们二叔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
秦太夫人停了一下,神色复杂地叮嘱秦则宁,“若是他上门来求你帮忙,你可千万不能心软答应。”
秦氿:“?”
秦氿再次看向秦则宁,见他似是若有所思,好奇地眨了眨眼,心想: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秦太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道:“宁哥儿,你的功劳是你拿命换回来的,若是父母兄弟出了什么事,那将功抵罪也无可厚非,但你们二叔毕竟是和你们兄妹三个隔了一房,也分了家了,那就是两家人了。”
“哎,你们二叔既然继承了家中的爵位和家业,本就应该当得起来这个家,哪里能等到他犯了事了,就想着要分了家的侄子出面的。
这人哪,哪里有把好处都占了的道理!”
秦太夫人对次子是了解的,也是失望的。
当年,老侯爷一度被夺了爵位,可是他是凭自己把爵位又挣了回来,可是次子呢,不学他父亲好的地方,一心只想着旁人帮他解决他的麻烦。
话语间,秦太夫人似乎苍老了不少,又道:“我了解你们二叔,他嘴上说着一切都是别人的过错,但是这过错,他自己肯定至少还占了一半。”
否则他又何至于那么心虚,那么心急!
秦氿与秦则宁其实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乖乖听秦太夫人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兄妹俩偶尔面面相看。
兄妹俩有些懵的样子看在秦太夫人的眼里,就成了手足无措。
秦太夫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又带着几分伤感,不禁想起长子长媳过世时,宁哥儿才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迫长大,肩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自古以来,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早当家,长房兄妹三个已经够可怜了,偏生还心软,宁哥儿既没及冠,也没成家,就这么被他叔父赶出了家门,自立门户。
别的不说,以后在谈婚论嫁上,脱离了侯府的秦则宁和秦则钰肯定要吃些亏。
秦太夫人越想越觉得长孙不容易,“宁哥儿,你的功劳是你拿命换来的,你已经没有爵位了,前程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挣的。
还有,你妹妹和你弟弟也是要你这个长兄支撑下去的。”
“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弟弟妹妹多想着点。”
秦太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秦氿看着前方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抿唇笑了,瞳孔中明亮清澈。
虽说,秦太夫人对秦昕偏心了一点,但是这人心都是偏的,更何况,在秦太夫人而言,秦昕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养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别说是一个人了,秦昕承欢膝下十几年,秦太夫人是真地把秦昕当做孙女来疼爱。
仔细想想,就算秦太夫人是偏心,人确实不坏,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小说里,她对原主都不能算糟糕,她只是一个耳根子软、年纪越大行事越糊涂的老太太而已。
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能看到、能听到、能想到的都有局限,她也就是希望子孙都能和和美美。
她盼着大家都能好好的,无论是秦昕、秦准……还是秦则宁、秦则钰。
所以,现在她也知道,不能牺牲秦则宁的前程来成全秦准。
说句实话,秦则宁也是意外的,看着祖母的眼眸闪着一抹动容。
他郑重地应道:“祖母,我知道了。”
秦则宁心里也大致有数了:他那个二叔父想必是惹了什么麻烦,想要自己替他解决呢,偏偏有求于人的时候还不知道低声下气,还非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想把自己的气势打压下去……
秦则宁真怀疑二叔是不是脑子被敲坏了,自己又不是找虐,干嘛要帮一个对自己没几分好颜色的叔父!自己看起来就那么犯贱吗?
!
秦则宁在心里默默地“反省”了一会儿,看来他平日里行事还是太“温和”了,才让人觉得他是地里的小白菜……
秦氿在一旁一边吃着葡萄,一边与秦则宁交换眼神,她也猜到了,二叔这次惹的事怕是不小,不然也不会让老太太出面来找他们。
虽然秦则宁应了,但秦太夫人犹不放心,总觉得他们小孩子家家容易被他们叔父以长辈的身份压一筹,又叮嘱了几句:“宁哥儿,祖母是为你好,你可千万要记住祖母的话,不要心软。”
“祖母,你放心,我盯着大哥呢。”
秦氿笑眯眯地说道,“祖母,吃葡萄,这葡萄又酸又甜,我给您剥。”
秦氿给秦太夫人剥起了葡萄,还喂到了她嘴里。
吃了葡萄的秦太夫人受用极了,神色间也轻快了一些。
事情办完了,秦太夫人就没久留,起身道:“我先走了。”
“祖母,我送您。”
秦氿也站起身来。
秦则宁本来也想一起送送秦太夫人,却被秦太夫人嫌弃地打发了,“宁哥儿,你就别送了,我正好与你妹妹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于是,秦则宁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正厅里,眼睁睁地看着一老一少抛下他走远了。
秦太夫人拉着秦氿的手,一边走,一边道:“氿姐儿,有些话本来应该你娘跟你说,可你娘去得早,你哥哥是个没心没肺的,你姨母又是心高气傲的……哎。”
“宸郡王对你很看重,这是好事,不过这花无百日红……你以后做事不要任性了,这姑娘家还是要乖顺温婉,嫁夫从夫,就像你二姐姐,虽然她与二皇子此前有些不快,但终究还是把人给哄回来了,以后生下皇孙,至少也能封个侧妃……”
秦氿:“……”
她差点失笑,但忍住了。
她已经知道这老太太的脾气了,听到后面这段话,就直接一只耳朵进一朵耳朵出了,反正笑就对了。
秦太夫人看着秦氿一副受教的样子,宽心了:现在氿姐儿是马上就是郡王妃了,宁哥儿又有了好差事,只要再给宁哥儿说门亲事,长房也就立住了。
自己得给宁哥儿留意着点才行……
秦太夫人从葫芦巷出来一直到回侯府,这一路把认识的人家都想了一遍,都没能想到合适的孙媳人选,琢磨起是不是得进宫一趟和卫皇后说说,可又怕卫皇后也给秦则宁挑个心高气傲的。
纠结中,秦太夫人回了荣和堂,秦准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他已经等急了,也知道秦太夫人方才去了葫芦巷,觉得她肯定是被自己说动了,立刻就又来了荣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