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祖母她是不愁的,反正就算爹入了罪,祖母膝下还有大堂哥,她大可以住到大堂哥那里去。”
“我看,这次祖母讨好大堂哥,肯定就是为了将来大堂哥能奉养她。”
秦笙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愤愤不平,感觉无论是秦太夫人,还是秦则宁、秦昕他们,全都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凉薄之人。
秦笙只是抱怨,发发牢骚,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在苏氏的耳朵里,越听越恨,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是啊,秦太夫人是不愁的,反正没了二房,她还有别的好孙子、好孙女会奉养她,失去了忠义侯府的诰命,将来秦则宁会给她这个亲祖母再请封别的诰命,但是自己家呢?
如果秦准被定罪,就算是不被夺爵,那也是会被罢官的,可想而知,肯定要赔银子连填补常盈库的窟窿,以自家现有的产业怕是要全掏空了,才能勉强赔上。
可没了产业,没了银子,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苏氏不由联想起十四年前流放闽州时的那段苦日子,短短三年,却深深地铭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那三年太苦了,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麻布粗衣,住的是旧屋陋室。
苏氏这辈子都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而且上次只是三年,这一次呢,会不会她的下半辈子都会那么过?
只是想想,苏氏就觉得可怕,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苏氏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时,就听到秦笙的抽噎声传入耳中。
苏氏停下了脚步,秦笙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抓着苏氏的胳膊,哽咽道:“娘,我们家真是倒了大霉了!”
秦笙想到秦准,再想到自己,眼眶更红了,委屈得不得了。
“祖母未免也太偏心了,我还要嫁给那等无赖,祖母也没见心疼,她就知道偏心长房。”
说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一张小脸哭得楚楚可怜。
她是侯府千金,要真嫁给那等无赖,这辈子也就毁了!她怎么甘心呢!
秦氿要嫁给宸郡王当郡王妃了,秦昕现在虽然只是二皇子的妾,但是将来当个侧妃总是不成问题,唯有她摊上这么一桩亲事……
“笙姐儿,别哭了。”
苏氏心疼极了,急忙拿着帕子仔细地替女儿擦泪,“有娘在,娘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程家那等破落户的。”
想到女儿那桩婚事,苏氏的心像是有千百根针扎似的痛,恨意翻涌。
女儿秦笙眼看着明年就要及笄了,前不久程家那老婆子还上门来,说要现在就可以开始筹备婚事,正好三书六礼走下来,等秦笙及笄后就可以成亲了。
“真的吗?”
秦笙一脸期待地看着苏氏,泛着水光的眸子又重新有了神采。
“你放心,娘有办法的。”
苏氏徐徐道,柔声安抚女儿。
女儿和程家的这桩婚事是御赐的,最多也只能拖到女儿及笄,皇帝的口谕不可违抗,但还是有例外的,比方说,如果女儿要守孝的话……
砰砰砰!
苏氏心跳加快,那个念头在这一瞬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压下了此前的犹豫。
一年孝,足以让她有办法毁了这门亲事,给女儿另找个好亲事。
砰砰砰!
苏氏的心脏快得简直要从喉头跳出来了,眸子里闪着异彩。
天际的夕阳落下了大半,天空中半明半晦,夕阳的余晖把苏氏的面庞照得半边明半边暗,异常诡异。
秋季的白天变短,夜幕很快降临了,庭院的草丛里虫鸣声不断,衬得夜晚越发静谧。
此时此刻,葫芦巷的秦府却很是热闹。
兄妹三人就聚集在前院的正厅里,顾泽之也在。
四人才刚刚用了晚膳,丫鬟们给他们上了饭后热茶、果点。
顾泽之正在和秦则宁闲聊,聊得是神枢营,从提督于泰景聊起,一路说着神枢营副提督、坐营官、左右副将、参将……
秦则宁听得聚精会神,他是在京城长大,对于这些个京城武将多少是知道一点的,但是此刻听顾泽之道来,才知道自己所知流于表面。
顾泽之对于这些人老家哪里,什么出身,以前曾经去过哪里任职,与哪些人是同袍故交或上峰下属,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则钰也想听,偏生他姐盯着他背书,但凡他一个停顿磕绊,就可以看到他姐的目光跃跃欲试地瞟向旁边的戒尺。
秦则钰心里苦啊,只好专心致志地先背书,琢磨着待会儿让他哥再给他复述一遍,这也是帮他哥“温习”功课是不是?
好不容易背完了最后一字,秦则钰松了口气,连忙竖起耳朵去听顾泽之说话,就听秦氿随口道:“接着!”
秦氿把手里的那本书册丢了过来,秦则钰连忙接住。
“背得磕磕绊绊的,明天先生查功课时,你也打算这么背吗?”
秦氿板着脸训起熊孩子,“再多读十遍。”
就坐在秦氿身旁的顾泽之一边说话,一边也在留心他们姐弟俩,见秦氿的杯子空了,就给她的杯子里又添了石榴汁。
“姐……”秦则钰的肩膀霎时垮了下来,想跟秦氿打个商量,不如他晚些回去再读行不行。
顾三哥难得来,自己身为主人,应该好好招待招待顾三哥是不是?
而秦氿想的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又补了一句:“回去再抄一遍……”抄一遍是不是太少了?
“……”秦则钰简直要哭给他姐看了。
这时,顾泽之把添满石榴汁的杯子递到了秦氿手里,含笑看着她,“这石榴汁不错。”
不仅甘甜,而且适宜润嗓,缓解秋燥。
秦氿正觉得有些口渴,顺手接过石榴汁喝了两口,以为顾泽之喜欢,大方地说道:“这石榴是庄子上送来的,甘甜芳香,你喜欢的话,待会儿走时,带两筐走吧。”
她喝石榴汁时,袖口微微滑下,露出一段凝霜皓腕,手腕上赫然戴着前几日顾泽之送的那只嵌满红宝石的金镯子,那颗颗大红宝石犹如晶莹的石榴子粒般,色彩鲜艳。
她果然喜欢自己的礼物!顾泽之唇角翘得更高,声音柔和,“嗯,我很喜欢。”
秦则宁眼角抽了抽,总觉得顾泽之这话听着怎么话里藏话的,当着自己的面,撩自己的妹妹,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秦则钰看着他姐和顾泽之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给顾泽之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多亏了顾三哥帮了自己,要是让他姐再说下去,没准抄一遍就要变成抄十遍了。
秦则钰大方地说道:“顾三哥,等你吃完了,再来跟我说,我和三姐再给你送几筐去。
千万别客气!”
秦则宁:“……”
这缺心眼的熊孩子真是他弟弟吗?
不会是抱错了吧?
顾泽之笑容更深,浅啜了口石榴汁,薄唇被那鲜红的石榴汁染得更红,添了几分艳色。
这时,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粗重的喘息声压过了外面细细的虫鸣。
一个青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也顾不上喘口气就跨过了门槛进来了,禀道:“大爷,崔嬷嬷来了,说是有急事。”
秦则宁、秦氿与秦则钰皆是心里咯噔一下。
崔嬷嬷是秦太夫人身边贴身服侍的,这个时间都宵禁了,她突然跑来,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崔嬷嬷就随另一个小丫鬟来了正厅,她脸色发白,额头布满了冷汗,焦急地说道:“太夫人……她不太好,大爷,三姑娘,五爷,赶紧回侯府去看看太夫人。”
兄妹三人皆是面色一变,秦则宁急忙问道:“祖母怎么了?”
崔嬷嬷喘了口气,慌慌张张地说道:“太夫人晚膳前人还好的,用了晚膳后,就说肠胃不太舒服,似是不克化,奴婢就让人去给太夫人煮消食茶,可是喝了消食茶后,人就更不舒服了,躺在榻上起不来……”
太夫人身子不适,崔嬷嬷本来是应该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的,但是她让人去请大夫,大夫半天都没来,她就去问苏氏要不要求三姑娘帮着请个太医过府来给太夫人看看,反而被苏氏痛骂了一通:
“崔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
“你动不动就提三姑娘,是想用三姑娘来压我吗?
!”
“母亲只是有些不克化罢了,请什么太医!”
崔嬷嬷算是看出来了,苏氏就是跟三姑娘置气,所以才硬是不肯请太医。
眼看着秦太夫人模样越来越虚弱,崔嬷嬷心里不安,就趁乱溜出来了。
“我出来时,大夫还没到,也不知道现在太夫人人怎么样了。”
崔嬷嬷忧心忡忡地说道。
秦则宁与秦则钰皆是眉宇深锁,秦氿若有所思地想着:秦太夫人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三天前,她来这里时人明明还好好的。
秦则宁忙道:“我们过去看看。”
不管怎么样,秦太夫人病了,他们肯定是要过去看一看的。
兄妹三人纷纷起身,秦则宁正要吩咐小厮去请个大夫,就听顾泽之提议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吧。”
忠义侯府的是没有资格用太医的,但顾泽之是宗室也有郡王爵位,是能召太医问诊的。
秦则宁自然不会跟顾泽之客气,连忙吩咐小厮备了笔墨,又唤来了大管家,吩咐他带着顾泽之的帖子去太医院,让太医直接去忠义侯府。
见状,崔嬷嬷暗暗地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跑了这一趟。
兄妹三人与顾泽之一起急急地朝仪门处赶去,银色的月光柔柔地洒了下来,树影婆娑,桂香阵阵。
顾泽之突然对秦则宁说道:“阿宁,你还记不记得冯世炆?”
秦则宁先是疑惑地挑眉,跟着想到了什么,双眸睁大,难掩惊色,感觉原本馥郁的桂香浓得令人有些气闷。
顾泽之说话的声音不算大,正好只有秦则宁和秦氿听到。
他另一侧的秦氿拉了拉他的袖子,挑眉看着他,意思是——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顾泽之道:“冯世炆四年前在徽州任布政使。”
秦氿连现在朝堂上的朝臣都记不全,更别说四年前的官员了,只能从顾泽之的语气中听出这什么冯世炆四年前似乎遇了什么变故,于是她又扯了扯顾泽之的袖角,意思是——
你继续说。
顾泽之就俯首与她低声细说,四年前徽州水患,冯世炆令鸿峰县开闸泄洪,估算错误,淹了一个村落,数千人无家可归,冯世炆本应上京受审,恰逢其母亡故,冯世炆因此丁忧,回了老家为母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