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一向愿意听他的,没想到他们父子在这件事上会有这么大的分歧。
虽然对自己来说,让顾泽之和豫王府的表姑娘联姻,并不是他表面上告诉父王的意思,但是,父王的拒绝还是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很大的影响。
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顾晨之好一阵心潮翻涌,又坐了下去,眉心微微蹙起。
外面的天色变得更阴沉了,阴云层层叠叠地堆砌在天际,狂风大作。
“咳咳咳咳……”
顾晨之抓起一方帕子,捂着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等他拿开帕子时,却见那月白的帕子上被鲜血染红了,触目惊心。
他死死地盯着那发红的帕子,瞳孔猛缩,满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他觉得胸口压抑,浑身发凉,就像是泡在冬天彻骨的湖水中,冷得四肢微微发麻。
端王离开了顾晨之的外书房后,还在回想着方才顾晨之说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首朝顾晨之的书房望去,此刻那黑压压的乌云沉得似乎要掉下来了,笼罩在屋子上方,显得很是压抑。
端王叹了口气,又继续往前走去,觉得世子有点急功尽利了。
端王本想出王府去的,临时改了主意,转而朝着自己的书房去了,他打算给京城的顾泽之写封信。
泽之看着温和,却是个事事想拔尖的,年轻气盛,万一和他大哥一样想歪了,自己在千里之外的西疆可拦不下他,还是得去信提点一番才行。
当他来到他的外书房时,却发现书房里外静得出奇,院子里一个洒扫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
直到他走到檐下,大丫鬟才匆匆地迎了上来,行礼道:“王爷。”
端王负手进了书房,又惦记起王妃来。
自从京城回洛安城的这几月来,他也意识到王妃在与不在的差别,以前王妃一向把王府料理得妥妥当当的,女主内,男主外,他只要管好外面的事就好,但是现在,这王府中的下人们明显松懈了,时常跑得不见人影,连府中的菜式也变得不合他的口味。
如今王府是由世子妃当家,他一个做公公的,总不好去质问世子妃厨房这种小事吧!
“笔墨伺候!”
端王的信当天就寄出了,在九月十八日到了顾泽之的手里,而在同一天,顾泽之已经收到了另一封从西疆来的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是顾泽之留在洛安城的亲信寄来的,信中提到世子顾晨之最近身子不佳,除了府医外,还请了外面的大夫回来诊脉,大夫都说世子是劳心劳神,疲劳所致。
世子病归病,却是没闲着,正在暗暗夺权,试图架空端王。
顾泽之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眸光清淡。
九和香可是“好东西”,他当然得礼尚往来!
秋风从窗口温柔地拂着他的发丝,一身青莲色直裰的他气质温雅,朗朗如清风,皎皎如明月。
“咔擦,咔擦……”
秦氿在一旁吃着清脆的甜枣,看着顾泽之,心道:俊是俊矣,谁又知道,光风霁月之下,那是满肚子的坏心眼。
瞧他这副样子,就知道又有人倒霉了。
秦氿默默地心道。
顾泽之看完亲信的信随手往手边的方几上一放,似乎全然不在意是否会让秦氿看到。
守在一旁的贴身小厮自然也注意到了,心里对这位未来主母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顾泽之又继续看起了端王的这封信,这一看,连他也难免露出一丝惊色。
端王在信里让他不要去惦记豫王府的表姑娘,说他不可三心二意,不可有不臣之心云云。
顾泽之:“?”
顾泽之的目光凝固在“三心二意”这四个字上。
以他对他父王的了解,父王可不会管他三妻四妾,也就说他这话明着是说这什么表姑娘,其实是另一层意思,而这层意思他不便在信里明着说。
豫王府。
顾泽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在豫王府的人抵达京城前,父王就已经离开京城回西疆去了,就算是有人向他禀了豫王府三公子和端柔郡主来京城的事,也不会提一个无关紧要的表姑娘,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谁这么闲着无聊到他跟前提这位表姑娘?
答案显而易见,顾晨之。
顾泽之又朝秦氿看了过去,联想起上次她说的那番话。
豫王府的人这次来京城的目的,肯定不简单。
也就是说,顾晨之果然在五年前,就和豫王府勾搭上了吗?
见顾泽之看着自己,秦氿眨了眨眼,总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满含深意,总觉得他在想的事与自己有关……
她做什么了吗?
秦氿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抚掌道:“差点忘了!”
她解下了腰侧的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根一指宽的紫色发带,甩了甩,邀功道:“我绣的,好看吧?”
她看着他的瞳孔亮晶晶的。
那长长的发带上以银线绣着忍冬纹,阳光一照,那发带闪着璀璨的微光。
顾泽之的回应是,抬手取下了头上的银色发冠,原本梳起的墨发如瀑布般落了下来,披散在肩头、背后,让他看来霎时多了几分慵懒,几分闲适。
他的意思是很明显了。
“我给你梳头。”
秦氿登时跃跃欲试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厮很有眼色,立刻就取来了木梳与菱花镜。
秦氿兴致勃勃地拿着木梳子给他梳起头来,他的头发又黑又粗又多,与她迥然不同。
听说,头发黑硬粗的人性格硬朗、刚强果断,顾泽之就是这样,却总是做出一副温润的样子,骗死人不偿命。
他,真是个坏东西!
秦氿弯着唇笑,手下梳头的动作略显生疏,看得一旁的小厮胆战心惊的,生怕她扯痛了主子的头皮。
秦氿本来是打算给他梳个发髻的,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拙,很有自知之明地改了发髻为最简单的马尾。
末了,还给他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很好!她满意地笑了。
小厮捧着菱花镜让顾泽之照,神情微妙。
自打主子十五岁后,小厮就不曾看过自家主子梳过这么“朝气蓬勃”的发式,不由感慨主子真是纵着秦三姑娘。
秦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第一次见顾泽之时,他就是这么随意地把头发束在脑后,带着几分恣意与随性。
秦氿也看着花棱镜中的顾泽之,从她此刻的角度看下去,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漂亮得像梳篦似的,睫毛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就像是轻轻地撩在她心口似的。
她忍不住地抿唇笑,一手搭在他的左肩上,一手把他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胸前。
“好看!”
她笑眯眯地自问自答。
也不知道是夸发带,还是在夸人。
明明不过是给他梳了个头,秦氿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心里甜丝丝的,就仿佛……
仿佛他是属于她的。
“我也觉得好看。”
顾泽之与秦氿在镜子里四目对视,含笑道。
空气中带着一丝缠绵。
小厮突然就有些不自在,全然没注意角落里的杜若正瞪着他,瞪着他,瞪着他。
没眼色的家伙,主子们说体己话,他就不知道避着点吗?
!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另一个小厮疾步匆匆地来了,气喘吁吁地进来禀道:“王爷,夫人快到城外十里亭了。”
顾泽之和秦氿对视了一眼,顾泽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秦氿今天之所以来萧府,就是听说萧夫人要回来了,特意来与顾泽之一起接人的。
两人一起策马出了门,当他们出城不久,就与迎面朝这边来的萧夫人一行车马撞了个正着。
在短暂的停留后,秦氿就上了萧夫人的马车,然后一行车马继续往城里的方向行去。
“泽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小氿也来。”
萧夫人用嗔怪的语气说了一句。
顾泽之笑而不语。
他娘也没好多少,昨天才派人跟他说,她回来了,本来他还以为她会在江南待到年底的。
马车一路缓行。
虽然这一路从江南返京,千里迢迢,但是萧夫人看着精神不错,说起江南的事来,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我都三十几年没回江南了,那里的变化真大,要不是你们舅父舅母们来接我,我怕是连路都不认识了。”
“我这趟回去,做了不少画,这几日,我得好好装裱起来才行。”
“泽之,小氿,下次得空了,你们也去江南走走。”
“……”
瞧萧夫人对江南颇有留恋,顾泽之忍不住道:“娘,您怎么不在江南多待一会儿?”
萧夫人眼神古怪地看着儿子,觉得她这儿子平日里不是心眼比谁都多吗,怎么关键时候就犯傻呢!他也不想想,她要是不回来,谁替他张罗婚事,他今年还想不想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