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禁宫有妖狐出没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
坤宁宫众人闻言脸色巨变,有机灵些的,已经到宫门处守着了,生怕妖狐闯进坤宁宫冲撞了皇后。
虞皇后也满脸忧色:“派人去查看过了吗?这次是在何处?伤了几个人?”
最先回来报信的小宫女颤着声道:“在储秀宫,新进的秀女们刚从琼华岛回来,正撞上了那妖狐,众目睽睽之下伤了五六人,之后那妖狐便往西面跑去,不见踪影了。”
虞皇后凝眉沉思片刻,逐一安排下去:“先传太医去给受伤的秀女们医治,再命锦衣卫加强禁内巡逻,寻找妖狐踪迹。正好本宫也过去看看。”说完便起身来,命人摆驾储秀宫。
“娘娘万万不可。”伺候的嬷嬷见状连声劝阻:“若是那妖狐去而复返,冲撞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虞皇后闻言神色也有迟疑,但转而想到这妖狐伤人之事已有第三次,神色便又坚定下来。
每次妖狐出没都弄得宫中人心惶惶,她贵为中宫皇后,这个时候需得出面安抚人心。她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可这妖狐几次三番伤人却始终寻不到踪影,流言难免甚嚣尘上。
“不如让儿臣代母后前去。”
就在嬷嬷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殷承玉出了声。
他按着虞皇后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才缓声道:“妖狐之说儿臣也有所耳闻,燕王宫乃龙气汇聚之处,邪祟安敢侵扰?我看多半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虞皇后也有此疑心,只是一直未能找到证据,略一思索后颔首道:“也罢,事不过三,若能就此找出根源最好。”
殷承玉安抚一番之后,便带了人前往储秀宫查看。
妖狐出没,接连伤了五六人,此时储秀宫四周已经没了闲杂宫人,只有锦衣卫校尉守卫四周,另有其他队伍以储秀宫为中心,往四处搜寻。
见殷承玉至,领头的王千户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殷承玉扫视一圈,道:“可发现了什么?”
“未曾。”王千户摇头道:“根据目击宫人所说,那妖狐通身赤红,来去无踪,每每出现时四周就会涌起浓雾,雾中鬼火森森。据说凡是撞见妖狐的人,都会被吸去魂魄,神志不清。”
“子不语怪力乱神。”殷承玉瞥他一眼:“大内禁宫之中如何会有这等邪祟?再细细搜索,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滋事。”
“殿下说得是。”王千户苦着一张脸,虽然嘴上应下了,但表情却显然是信了那妖狐吸人精魄的说法。
殷承玉也没同他计较,走了个过场便出了宫。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妖狐在除夕还会出现一次。
妖狐之说最开始是自市井间兴起。
说是有个赵姓书生外出探亲时,在半途救下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书生见之倾心,便将人带回了家中日日恩爱痴缠。只是好景不过月余,自从那女子进了家门之后,书生的亲人家眷相继惨死,最后连那书生也没能例外。
而那名被带回来的美貌女子,却自此不见踪影。
街坊领居都传这书生遇到的乃是一只凶恶狐妖。
紧接着,望京城内又有人说半夜里看到美貌女子在街巷游荡徘徊,而那之后,又接连死了几个壮年男子。
于是妖狐的传说便渐渐流传开来。
一开始只是在市井当中,至今年夏,连禁内也出现了妖狐踪迹。
前两次妖狐伤人都不算严重,只是有一二宫人说看到了妖狐踪影,吓得不轻,受了些轻伤。这一次储秀宫现妖狐,是最为严重的一次,一连伤了五六个秀女。
再过两日,这事便该传到隆丰帝耳朵里。
他那位父皇素来惜命,又笃信神鬼之术,不但增强了宫内巡逻人手,还派人四处寻找修为高深的道士入宫做法驱邪。
而这正是幕后策划之人的目的。
对方苦心孤诣谋划造势,不过是为了在除夕夜制造一场“动乱”,引起恐慌之后,再顺势将忘尘道人推到皇帝面前。
上一世他失了先机,等察觉其中阴谋时,忘尘道人已经得了隆丰帝宠信。
他几次三番提醒隆丰帝忘尘道人居心不良,妖狐伤人一事也疑点重重,却反而遭了训斥。
殷承玉嘴边勾起一丝讽笑,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大氅,揣着暖炉不紧不慢穿过游廊。
这一次,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吃亏不讨好的蠢事。
两日后,隆丰帝果然听说了妖狐在储秀宫伤人一事,和上一世一样,他加强了宫内守卫,又命人大肆搜寻道行高深的道士入宫做法。
朝臣对此颇有微词。
身为帝王,却笃信神鬼之术,难免让人联想到前朝那些因为寻仙问道荒废朝政的昏君,生出惶惶不安之感。
外祖虞淮安甚至还因此来寻了殷承玉一回。
殷承玉对朝臣们避而不见,却不能不见自己的外祖父。
将人迎进来后,殷承玉奉上清茶,又命人送来棋盘。祖孙二人对弈一局之后,虞淮安看着己方被杀得零落的棋子,蹙眉疑惑道:“殿下最近变化极大。”
从前的殷承玉,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储君。
温和仁慈,胸怀坦荡。对上孝悌,对下宽宥,他日继承大宝,必定是位仁德之君。
然而眼下虞淮安观其棋路,却发现他一改从前怀柔风格,变得锋芒外露,甚至隐隐透出些许乖戾来,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殷承玉笑了笑,避而不答,只道:“世事如棋,乾坤莫测。如今民间只知太子,不知皇帝,对孤来说并不是好事。”
话落,落下最后一子,彻底堵死了虞淮安的退路。
虞淮安弃子认输,颔首道:“殿下心中明白就好。”
从前太子的风头太盛,他隐隐有些担忧不安,也曾隐晦提醒过。可太子自小被教导得极好,事事以君王百姓为先,却并不太顾虑自己。他恐多说便成了离间天家父子,只能压下不表。
如今他能自己想明白,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所转变,
虞淮安思绪回转,拱拱手道:“既如此,便不拿外头的事烦扰殿下了,内阁还堆积事务,便先告辞。”
原本他来这一趟,是朝臣们觉得陛下行事太过荒诞,想让太子出面规劝一番。但如今太子在慈庆宫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就只能推出了他。
现在看来,太子必不会再管此事,那他也就不需再多说。
殷承玉颔首,亲自送他至麒趾门。分别之时,他还是将酝酿许久的话说出了口:“外祖父,如今天寒风雪大,您年事已高,当多珍重自身,就不要再撑着顶在前头了。”
他不再以君臣身份相称,而是换上了小辈的口吻,眸中满是深意。
虞淮安已经六十有八,他是成宗年间的状元,历经成宗、孝宗两朝,数度起落,方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内阁首辅,压制六部,权势堪比宰相。
更别说,当年还是他率先站出来,支持尚是皇子的隆丰帝继位。
当年孝宗皇帝目无纲常,行事荒淫无度,五位皇子肖似其父,有样学样,夺嫡之争前所未有的惨烈。但谁也没有料到,五位皇子斗到最后都是输家,反而让生母身份低微、在冷宫长大的隆丰帝捡了漏。
隆丰帝自小长在冷宫,并未受到良好的教导。他自知出身学识都无法让朝臣满意,便装出恭顺勤政模样,拜了虞淮安为太傅,又娶了虞淮安唯一的嫡女为后。
再后来虞皇后诞下嫡长子,又立为太子。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外如是。
这些年来隆丰帝屁股底下的皇位越坐越稳,再不复从前的恭顺不说,还日渐荒废朝政,露出了本来面目。但虞淮安心系太子,也心系朝堂百姓,仍然毫无怨言地替隆丰帝收拾烂摊子。
大夫七十致仕,他只差两年便能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但上一世,却在致仕之年,落得声名尽毁、抄家灭祖的凄凉下场。
所以殷承玉才会隐晦地劝他激流勇退。
他知道外祖父身为内阁首辅,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要退,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他现在只能警醒。
至于后事,还要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