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是殷慈光那个废物的手笔,是太子!
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了。
文贵妃恨得咬牙切齿,她想尽办法想要见到皇帝,但凡皇帝肯见她,勾起一丝怜惜,便不会忍心太过怪罪她。
然而如今看守景仁宫的守卫都是薛恕的人,她扔出再多的银子,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响。
不过短短三日,整件案子就被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汇集成册呈到了隆丰帝面前。
太监王实与宫女翡翠是同乡,入宫之后彼此照应情愫渐生,便偷偷结了对食夫妻。两人某次在景仁宫外幽会时,被文贵妃身边的女官撞破,此事就捅到到了文贵妃面前。
文贵妃没有立即处置二人,反而看中了王实的身份。
她以翡翠的性命为要挟,让王实为自己办事。王实虽然未入隆丰帝的眼,但在乾清宫伺候,大小也有些用处,偶尔会随驾伺候。
就在容妃中毒那日,文贵妃得知虞皇后与容妃去了蕉园赏景,便也特意邀了隆丰帝往蕉园附近去游玩,又在御膳房送来糕点时,故意提起了焦园的虞皇后与容妃。于是隆丰帝便赐下了两碟糕点,去送糕点的人正是王实。
王实受文贵妃要挟,在其中一碟糖渍桂花糕里下了毒,意图谋害皇后。
而文贵妃则承诺王实,事后只要他自尽,便会放过翡翠。
事发之后王实果然畏罪自尽,但文贵妃却并未守信,在两日后命心腹女官将翡翠勒死灭口,扔在了冷宫枯井之中。
谋害皇后,探听帝踪,草菅人命……一条条罪名罗列出来,文贵妃罪无可恕。
“镇压墓穴已经探好,不日就可将王实与翡翠的尸骨迁过去。”薛恕立在榻前,语气不疾不徐,没有任何偏向:“文贵妃该如何处置?”
按照紫垣真人的说法,要化解阴阳双煞的怨气,自然得让罪魁祸首受到惩处。
隆丰帝犹豫不定,一个“杀”字梗在喉咙里,迟迟吐不出来。
被邪祟缠上之时,他当然是厌恶文贵妃的,但真要杀她时又生出些不忍来。而且没了文贵妃,这后宫岂不是皇后一人独大?
就在隆丰帝难以抉择时,前朝又翻出了文家的旧事。
隆丰帝最忌讳外戚坐大,是以文贵妃的母家并不显赫,只得了个面上光鲜的爵位,在朝中却没什么实权。这些年文家人仗着宫中文贵妃得宠,大案没能力犯,但诸如强占民女、侵占田地、放印子钱等小恶都没少做。
从前无人敢管,如今却是被人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参到了御前。
然而参奏的人越多,隆丰帝反而越是犹疑起来,迟迟未定论。
而就在此时,永熙宫传来丧讯——容妃殁了。
被太医用珍药吊了这么久的命,她到底没有撑住。
殷承玉闻讯赶去永熙宫时,已有宫人在收敛容妃遗体。殷慈光木然跪在榻前,神色空茫。
殷承玉唤了他一声,他似没听到一般,眼底没有半点波澜,整个人暮气沉沉。
他喉头顿时更住,兜兜转转走一遭,容妃到底没能活下来。
前世母子二人皆蒙冤而死,污名满身,连名字都成了宫中禁忌。今生眼看着苦日子熬到了头,希望却生生在眼前破裂。
命运太过无情,他一时不知道哪一种结局对殷慈光更为残忍。
“孤不会放过文贵妃。”任何安慰在此时都太过苍白无力,殷承玉沉默良久,也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承诺。
殷慈光眼珠晃了晃,缓缓转过身来,忽然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殷承玉不知他在问什么。
殷慈光却仿佛并不需要答案,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殿外走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寒冷,三月未春,阴风怒号。
风盈满宽大的衣袍,殷慈光仰头长久望着阴沉沉的天,形销骨立、状若幽魂。
从小母亲便教他要忍。
身份低微不受宠爱,要忍;男扮女装日日唯恐被拆穿,要忍;文贵妃嚣张跋扈处处针对,也要忍……
这皇宫的四面高墙就好似一张血盆大口,他与母亲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其中,不敢争也不敢抢,只能忍气吞声,艰难活着。
不是没有恨过怨过,但母亲总说等他长大了就好了,再忍忍就好了。
他信以为真,当真以为一切会好起来。
事实是命运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叫他知道,他永远都是这深宫高墙里的一只蝼蚁,生死荣辱为他人所掌控。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殷慈光死死咬着牙,眼眶发红,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垂头看着双手,这双手苍白无力,护不住他的母亲。
他缓缓攥成拳,指尖陷进掌心。
容妃葬礼十分隆重,一切规格从贵妃仪制。
生前不得宠爱,死后却哀荣十足。
大约是出于补偿心理,葬礼之后隆丰帝又下旨封殷慈光为安王,到户部轮值——大燕皇室旧例,皇子行弱冠之礼方才封王。几个皇子里殷慈光虽最大,却也还没行弱冠之礼,此次封王已算破例。
而至于文贵妃,她数罪并罚本是罪无可恕,但隆丰帝几番斟酌之后,到底没能狠下心杀了曾经心爱的女人,只发落了文家,褫夺贵妃封号之后将人打入了冷宫。
不过短短半个月,前朝后宫风云变幻。
殷慈光封王之后,便要正式搬入安王府——他的府邸在年前就已经开始修缮,到了如今已经可以入住。
离宫当日,他去慈庆宫辞行。
郑多宝引着他往弘仁殿去时,只觉得这位昔日沉默寡言的大皇子,如今瞧着越发寂然,就像一口深井,所有情绪都沉到了底,没了人气儿。
他心中唏嘘两声,将人引到了殿中方才退下。
殷承玉听见通传迎出来,打量着他的神色,尽量如同从前一般道:“还以为今日迁府事多,想着过几日再去王府讨茶吃,没想到皇兄竟先来了。”
“从前我与母妃多承殿下照拂,今日前来是想与殿下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我不信,殿下也莫信。”
殷慈光一身素衣,面上没多少哀色,说话语调平和缓慢,似已经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了。
未曾想到他特意过来是为了说这么一番话,殷承玉微愣。
“待我整理好心情,再邀殿下品茶。”殷慈光说。
殷承玉看着他,想在他眼里找出些什么来,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顿了下,温声说“好”。
要说的话已说完,殷慈光便告辞离开。殷承玉送他至门口,在他转身离开时,低声道:“冷宫附近的守卫都已撤了。”
殷慈光脚步微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行。
走出很远后,他方才回头看了一眼。有个绯红身影从殿中出来,与殷承玉并肩而立。姿态虽未过分亲昵,瞧在眼中却有种旁人无法插入的氛围。二人低头说了几句话,便一道转身进了殿中。
殷慈光驻足凝望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上天待他吝啬,他到底做不了他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