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读诏书以昭天下后,殷承玉便不再是嗣皇帝,而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薛恕收起诏书,当先行跪拜大礼。
在他之后,群臣接连跪倒伏地,山呼万岁,声如潮水,连绵不绝。
登基大典之后,一切逐渐走上正轨。
许多地方与他从前做太子监国时差不离,但亦有许多地方,与从前大相径庭。
比如大朝会之时,他可以端坐于龙座之上,隔着高台俯瞰群臣,将群臣的动作神情尽数收纳眼底。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殷承玉还是太子时就与不少官员打过交道,但换了帝王身份之后,总有变化之处。于是便有那心思活络的官员,迫不及待想要试试探探新帝的底线。
殷承玉瞧着出列的几名官员,神色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变化:“邵次辅鞠躬尽瘁朕亦十分感念,但一则谢文道科举舞弊案尚未查明,尚需避险。二则听闻邵次辅身体抱恙正在休养,连大理寺的传唤都未曾理会,想来是病得不轻。既是如此,便让邵次辅多加休养罢。”
说到“休养”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自谢文道案重新审理之后,邵添便借口避嫌归家。他原是想以退为进,却未曾料到接连宫变致使隆丰帝驾崩,殷承玉迅速登基,而他的“避嫌”则成了无限期的休养,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更不说谢文道案由大理寺会同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又有东厂从旁协助,重重重压之下,拔出萝卜带出泥,已经牵连出一众官员。
若是再接着往下查,翻出邵添的罪证指日可待。
而邵添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偏偏被迫在家避嫌“休养”,使不上半点力。
如此双重压迫之下,他才急不可耐地在新帝登基的第一次大朝会上就指使了党羽来试探殷承玉的态度。
只可惜殷承玉字里行间听着温和,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强硬。
几个出列为邵添说话的邵氏派系官员忐忑地退了回去,悄悄交换了眼神,心中都有不安。
而朝会结束后,陛下单独召见首辅虞淮安的消息传出来后,这不安更是到达了顶峰。
——为了打消隆丰帝的猜疑,首辅虞淮安早早就已经递上了告老折子。只是隆丰帝碍于重重缘由,没有立即应允。后来虞淮安听从殷承玉的建议避其锋芒,索性便称病不出,不再理会朝事,只挂着个首辅的名头罢了。
如今新帝登基,虞家不必再韬光养晦,许久未曾出席朝会的虞淮安不仅精神矍铄地上了朝,事后还被单独召见。
这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就在一众朝臣猜测纷纷的时候,虞淮安正与殷承玉在养心殿下棋。
虞淮安落了一子,道:“陛下已经下决心清洗了?”
隆丰帝在位十余年,却沉迷享乐荒废朝政,致使朝中官员结党营私尸位素餐者甚众。
“沉疴积弊不除,如何焕发生机?”殷承玉道。
“如今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外祖父当真不愿回来?”
虞淮安叹息道:“臣已老了。”
他看着年轻的帝王,眼中有慈爱也有对帝王的敬畏。这个孩子是他一手教养长大,他了解他的心性抱负,所以不愿最亲近的外家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他大业前的绊脚石。
“大舅舅屈居工部多年,也该挪一挪位置了。”殷承玉见他不愿,也没有强求:“还有小舅舅,外人只道他纨绔,朕却知他熟读兵书又习了一身好武艺,正好去五军都督府一展拳脚,替朕整顿一番。”
虞家的两个舅舅,一文一武,都是才华卓越之人。
只是虞家已是太子外家,虞淮安又坐到了首辅高位,实在是烈火烹油,两人才不得不暂藏锋芒。
如今虞淮安退下来,他们二人也不必再刻意藏拙。
虞淮安对这样的安排倒是没有异议:“也该是他们为国效力之时。”
殷承玉沉思片刻又落一子封死对方退路,话锋却是忽然一转,又绕回了虞淮安身上:“外祖父告老后赋闲在家,不如常常进宫教教岄儿。到了明年此时,岄儿也该开蒙了。”
大燕朝皇子开蒙都早,但明年这个时候,殷承岄也尚未满三岁,
虞淮安蹙眉不解道:“五皇子年岁还小,何必着急开蒙?”
而且……他斟酌用词道:“依老臣与太后娘娘的意思,五皇子日后不必太多出色,能做个富贵闲王便已经是莫大福气。陛下何必……”
他到底未曾将话说得太明白。
虞淮安历经三朝,官至首辅,又荣封太子太傅。
能得他亲自教导之人,除了隆丰帝,便只有殷承玉。
皇家无情,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难保日后不会因为那张龙椅出现嫌隙。所以无论是虞淮安还是虞太后,都不希望殷承岄太过出色,以免日后养大了野心,兄弟阋墙。
时候未到,殷承玉并未说得太明白,只笑道:“外祖父且放宽心,日后你便明白了。”
虞淮安知道他素有主见,虽还是心有疑窦,却到底没有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