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后,顾府的朱漆大门重重地闭合了。
“砰”的关门声如雷动般回响在华大夫人的耳边。
大门外,只留下华大夫人一个人在外头,呆呆地站立着,久久没有动弹,脑海中只剩下了顾燕飞刚刚的那番话反复地回响着。
只有她,才能救她的儿子吗?!
是的,只有她!
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能救她的一双孩子了!
这一刻,这个想法已经铭刻进了她心中,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下。
华大夫人也转过了身,上了另一辆马车,毅然地吩咐管事嬷嬷道:“走,我们回安辞县!”
管事嬷嬷也没想到夫人不去万草堂,竟要先回府去,但也不敢置喙。
她们的马车立刻上路,踏上了回安辞县的归程,一路上在华大夫人的反复催促中,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华府里的下人见只有夫人独自回来,却不见华大老爷与二少爷,都很是惊讶。
一个老嬷嬷急匆匆地闻讯而来,赶来仪门处相迎。
华大夫人急切地问道:“赵嬷嬷,大少爷怎么样了?”
赵嬷嬷恭敬地答道:“大少爷刚醒了,还喝了一碗白粥,方才还由小厮搀扶着在屋里走了走,奴婢瞅着气色好多了。”
赵嬷嬷心里也觉得奇怪,明明昨天王老大夫说,大少爷熬不过今天了,可现在大少爷反而看着好了些,莫非是……回光返照?
“真的?”华大夫人再问道。
赵嬷嬷连连应声。
她本以为夫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少爷,不想华大夫人却是疾步如飞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赵嬷嬷惊愕地追了上去。
华大夫人越走越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眼眶到心口是一样的酸涩难当。
顾二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样样都应验了。
顾二姑娘说,自己的两个儿子现在寿命相连,只有十二个时辰了,也是真的。
不对,不到十二个时辰了。
怦怦!
想到这里,华大夫人的心跳骤然加快,心口发紧。
时限就像是一把铡刀般高高地悬挂在了华大夫人的脖颈上方,时间每流逝一刻钟,那把铡刀就仿佛往下压了一寸……
华大夫人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小跑着来到了华氏祠堂去拿族谱。
守祠堂的婆子自然不敢拦华大夫人,华大夫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祠堂的后殿,把供奉在祖宗牌位前的族谱取了出来,飞快地翻了起来。
找到他们这一房的那几页,凝眸细看。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十指甚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果然。
她没有记错,宗房每一代都会有十七八岁的男丁英年早逝,往上看,华大老爷的二叔父十八岁过世;他的三叔祖十六岁人就没了;他的曾五叔祖死于十九岁……每个男丁死后都与人结了阴亲。
只除了上一代,华大老爷是独子。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这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一起,再联想适才华大老爷古怪的举止,残酷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不是巧合,那自然是人为了。
华大夫人失魂落魄,脑子里混乱如麻。
当她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来到了长子的房间,房间里仍然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
东侧开了一扇窗,满面病容的华熙披着一件玄色披风就坐在窗边,闻声朝华大夫人这边望来,喊了声:“娘。”
他的眼窝与面颊因为消瘦微微凹陷进去,样子仍然很虚弱,声音沙哑,中气不足,却不再是今早那般奄奄一息了。
这张脸与华照的脸本来一模一样,可因为生病消瘦,兄弟俩只像了五六成了。
“熙哥儿!”华大夫人颤声喊道,眼前一片模糊,几缕散乱的鬓发被冷汗粘在颊上,平日里素来端庄的妇人此刻透出罕见的狼狈。
“娘,别担心,”华熙勉强一笑,宽慰道,“我吃了王老大夫开的参汤,好多了,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这句话却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捅进了华大夫人的心口,刀子在心脏处反复搅动着,令她痛不欲生。
她紧紧地握住华熙皮包骨头似的手,泪水再一次滚滚落下。
这短短大半天,她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眼眶已然干涩灼痛。
“娘,您这是怎么了?”华熙关切地问道,注意到母亲的手上竟拿着族谱,“娘,您拿着族谱做什么?”
华大夫人的泪流得更汹涌了,心魂俱裂,边哭边把事情说了,说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从与路家结阴亲,到顾二姑娘说的那些话,到他与他二弟的病全都说了。
最后,她撕心裂肺地说道:“你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
华熙是体弱,却是聪明人,弹指间就理顺了来龙去脉,瞬间变了脸色。
原来他年纪轻轻会性命垂危,并不是因为身子病弱,而是被他的父亲所害,华家每一代都有男丁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英年早逝。
“娘!”华熙反握住了华大夫人的手,因久病略微泛黄的眼睛一片血红,“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求您了!”
他才十八岁,他不要死。
他本该有璀璨光明的人生,以他的才学,将来金榜题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为什么要因为父亲的一己之私去死!
明明他与二弟一胎双生,他才是长兄,可父亲却要牺牲他,而不是二弟?!
凭什么?!
就因为二弟比他康健,父亲就选择牺牲病弱的他吗?!
他是十六岁的解元,明明他比二弟更出色!
华熙心头绝望,抓着华大夫人的手剧烈颤抖着,情绪激动,丝毫不见平时的斯文。
“熙哥儿。”华大夫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长子的面颊,心更痛了。
这一刻,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一个空灵的女音似近还远地响起,带着勾魂摄魄的蛊惑力:“能救你儿子的,也没有别人。只有你。”
“无量观。拿着华氏族谱去无量观。”
“顾二姑娘说,只有我能救你。”华大夫人喃喃自语着,“她说让我拿着华氏族谱去无量观。”
“她还说,灵魂上的罪孽是来自家族,世世代代,只要供奉不止,就永不止息。”
“供奉不止?”华熙想了想,眸里闪着精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娘,那些夭折的族中长辈可是供奉在无量观?”
“没错。”华大夫人点了点头。
无量观在京城声名显赫,没有其它寺庙道观可出其右,和京城的大多数显赫人家一样,华家也在无量观供奉着祖先、族人的牌位。
华大夫人紧紧地皱起眉头,推测道:“顾二姑娘莫不是要我去无量观毁了供奉,如此才能中断这害人的邪术?!”
这确实是她可以做到的,而顾二姑娘不便去做的。
华熙也是这么想的,急切地附和道:“一定是这样。”
他紧紧地握着华大夫人的手,满脸孺慕之情地看着她,“娘,父亲如此狠心……我也只能靠您了!”
“娘,您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
这一刻,华熙的眼眸异常的明亮,仿佛垂死之人看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一切都交给娘。”华大夫人点点头,声音嘶哑了,“娘一定会救你的!”
华大夫人似乎从儿子的目光中汲取了力量,整个人又变得斗志高昂。
回府后不久,她又心急火燎地离开了。
这一次,她的马车去了无量山。
马车抵达无量山时,已经快要酉时了。
华大夫人急匆匆地上山,明明天气不算热,她却已经满头大汗,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要救她的熙哥儿。
“领我去往生殿!”她逮住一个小道童就道。
小道童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女善信,往生殿正在修缮,观主下令闭殿,最近不招待香客……”
他想说,请对方改日再来,可是心急如焚的华大夫人根本就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急切地又道:“观主……玄诚真人在哪里?我要见玄诚真人!”
她一边说,一边搜索起玄诚真人的踪影。
华大夫人不管不顾地往观内冲去,拉住一个道士就问:“玄诚真人在哪里?”
连续问了几个人,都没得到答复,华大夫人更焦急了,后脖颈似乎感觉到了铡刀贴在肌肤上的寒意。
后方的道童气喘吁吁地喊着“女善信”,追在她的身后,觉得这位夫人像是疯了般。
忽然,华大夫人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大褂的老道从一处殿宇内走了出来,那老道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看就与周围的其他道士迥然不同。
老道的身边围着十几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还有一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正在与他说话。
华大夫人的目光死死地黏在了那老道的身上,眼里只看得到他,再也看不到旁人。
那一定是玄诚真人!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时间一到,她的两个儿子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