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望着一脸感慨的希尔，忍不住发问：“先生，您对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为什么……”

希尔抿了抿嘴：“你说的没错。

但怎么说呢，当我看到有三个孩子的伯爵先生的时候，就忍不住观望了一下。

而且，这位伯爵先生，我一开始还挺有好感的。

就是，怎么说呢……虽然他对孩子的态度并不像我一开始想得那样，但至少，他还算，是个正常的领主。

幸好，我也不是，所有的事，都看错。”

希尔回想了一下他当初对这个家族最初的印象，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真是……反转太多的人生，真的会让旁观者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唯一还能让他自我安慰一下的，只有现在这个场景：这位前任斯特尔伯爵先生，的确愿意为了守护自己的子民而战。

他一开始感觉到的那点对领民的善意，并不是虚假的。

不死族其实还好，即使是尹甸园这边的，有威廉的掌控，他们多少也会在面对平民的时候留点手。

然而，月族，特里同掌控下的月族，只会趁机多出几招……尤其是在发现不死族在附近有平民的时候会尽量不用全范围攻击以后。

这位前任伯爵先生，先是勒令自己的长子去保护撤退的平民，又主动站上了殿后的位置……虽然他还不至于冲进战场中心拯救某些可怜的倒霉平民，但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奇幻世界里难得一见的好领主了。

他又不是提尔信徒。

希尔还发现，站在伯爵身后的，还有那位接待过他的城卫官，以及那位大管家。

从那些跟在他身边的骑士们的表现来看，基本上都是身强体壮的中年人。

而跟在迪特身边的，基本上全是年轻人。

虽然有很多算计，很多勾心斗角，但在真的遇到危机的时候，人类的选择总是差不多。

啊，不对，应该说，还有人性的人类。

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希尔知道自己向来不怎么会判断那种复杂的人性，所以天然的喜欢和单细胞生物接触……即使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妖精，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容易判断的。

但那种感情与思维过于复杂的生物，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解。

希尔其实都能理解爱丽丝的那种任性与不负责任……她本性就是如此，做事的确是猫的性格，无论是什么，都是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其他人，无论对她再好，也必须在满足了自己的需求以后才会想到。

即使她很爱希尔，但这不妨碍她更爱自己。

不过，希尔本身也是个喜欢收到多少还多少的人，所以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感情变化。

对希尔来说，当他不得不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将唯一的童年好友送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必然是孤单的……他不可能再对任何人付出那么多那么真诚的感情。

否则那个时候，他不会觉得寂寞与孤独。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离开自己，有了新的人生新的社交，他的朋友必然会慢慢将过去的20年澹忘。

不是说，他的朋友不再爱他，只是，人的感情就那么多，友情从来都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亲情与爱情的比重，总是会压过一切的。

希尔后来会对阿格来亚越来越好，当然也是因为被小姑娘过于真挚的感情打动。

他真的没想到，阿格来亚会真的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

但希尔也不是不能了解……尤其是在知道，阿格来亚在她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已经有了意识。

那她在螺珠里的万年岁月，即使可以依靠沉睡躲避一些寂寞无聊的情绪，那也，太煎熬了。

希尔想想都觉得，是他也会发疯的。

所以他真的可以理解，阿格来亚为什么会将把她从那一切解救出来的希尔当成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锚。

以及，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养出一个混乱系的海神。

希尔知道自己不能只依靠自然意志的帮助去分析判断接近他的人到底都是抱持着什么心态，又是因为什么突然之间转变了态度，甚至莫名其妙的变成敌人。

他其实以为自己经过托瑞尔的历练已经有了一点进步……但奥艾赛斯的经历告诉他，不，有些时候，年纪大了，不代表就能成熟到什么都懂了。

没有真的零落成泥的经历，怎么都不可能有那种敏感度。

他一开始还有点郁闷，但看到了‘雪云峰’和‘路画羽’的交流以后，似乎就有点明白了……即使狡诈如‘雪云峰’，也需要通过很多事的发生才能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所以他才会那么看重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过的‘路画羽’的意见。

那种微妙的感觉，是希尔这样的人，绝对没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他是在追求自己根本没有的东西。

只能依靠漫长的时间，以及在时间中慢慢堆积的见识，才能有可能看明白……但，也只是见多了以后，从记忆里翻出类似的事情给自己警惕。

希尔转头看了看一脸关切的李斯特，偏头笑了起来：“我啊，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儿的道理。

游历还是有用的，李斯特。

至少我明白，用不着，那么急着成长。”

李斯特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所以，您不再希望自己成为尹尔明斯特那样的存在了吗？”

“啊……我……”希尔不好意思的转回头，“我还是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能有他那么好的心态的，别的，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