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动作稍有不配合,就会被他和蔼地看上一眼,只能低头玩命地洗着弄脏的校服。
“庄迭说他原来的工作是幼儿园助教?”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凌溯的语气也不觉温柔下来,“看来他和小朋友们相处得一定很好。”
宋淮民看着凌溯那件已经被洗秃噜线的外套:“……”
虽然不是灵魂被关在镜子里之类的鬼片,但在某种程度上,镜中影像的状态依然可以反应梦的主人的情绪状态。
深更半夜、盥洗室闹鬼、不得不跟着拿电锯的怪人在洗手池洗衣服,镜子里的影子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扭曲变形。
宋淮民甚至已经开始担忧镜子:“这样不好吧?万一他情绪突然崩溃怎么办?”
了解前情后,宋淮民其实并不赞同再对梦的主人进行压榨和逼迫——只是梦境已经扭曲到这种程度,做梦者的意识无疑已经彻底混乱,很难再进行理性的交谈,所以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更何况,庄迭只是在亲切地身体力行地教镜子洗衣服,这种行为也很难被定义成压榨和逼迫……
宋淮民很难放心庄迭的人身安全,还想再劝凌溯管一管,余光无意中扫到盥洗室门外,却忽然瞪圆了眼睛。
原本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血色浓雾,颜色居然比之前淡了不少,甚至还在慢慢消退!
“这些雾是情绪的具象化。”凌溯解释,“大量重复性的、需要集中注意力完成的、较容易收获成就感的活动,原本就是心理治疗中缓解压力的常用手段之一。”
不论梦的主人是否自愿,在他不得不跟着庄迭的动作洗衣服的同时,注意的内容其实就已经开始发生转移。
倒洗衣粉倒的不够多会被看,搓洗得不够认真会被看,洗的效果不够好也会被看……
在庄迭和蔼的注视下,把校服洗干净,已经逐渐成了比厕所闹鬼更要紧的事。
看着镜子里被揉搓得满是泡沫的校服,庄迭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给镜子画了朵小红花,又拧开水龙头,继续下一步的教程。
……
随着气氛和谐的教学互动有条不紊进行,镜子里的那件校服竟然真的一点点被洗干净,慢慢露出了原本的底色。
盥洗室外的雾也越来越淡,终于变得再难以看得清楚。
宋淮民刚想松口气,却发现脚下的瓷砖地面忽然开始摇晃。
“老宋,小心点。”凌溯拉了他一把,“这个场景也要崩塌了。”
盥洗室是恐惧的具象化投射,随着梦中注意力的转移,已经不再有那样强烈的恐惧感来继续维持这个场景。
凌溯简单解释了两句,仿佛是应着他的话,一大块瓷砖突然碎裂,烟尘瞬间升腾弥漫。
狰狞蠕动着的庞大轮廓在烟尘中显现。
没想到竟然又看见了那些怪物,宋淮民下意识要掏枪,却被一旁的凌溯按住手臂。
眼前的景象离奇而诡异。
破碎的瓷砖缝隙里钻出漆黑的影子,丝丝缕缕的黑气裹住满地废墟,在烟尘中扭曲变形,成为丑陋臃肿的血红色怪物。
绿色的汁液不断喷溅,龟裂的纹路爬满怪物的身体,那些肉块不断嘶吼挣扎着,竟然又变成了脏污的墙壁和瓷砖。
无序地混乱转换中,盥洗室也在不断拆解变形。
他们忽然像是回到了那间卧室,下一刻又仿佛躲在衣柜里,紧接着又被拉扯成狭长的走廊,被压进狭窄的楼梯格子……
“梦的凝缩。”
凌溯的脸也随着瓷砖一起碎裂,下一刻又重新变得完整:“去掉润饰,所有恐惧的对象被直接凝缩在一起,这才是这场梦的本质……”
一切骤然归于寂静。
空旷死寂的、仿佛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深灰色空间中,数不清的第七隔间连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长廊。
凌溯和宋淮民被推向通道的出口,热心教小朋友洗衣服的庄迭却被留在了梦的一端。
纠缠着的黑影和肉团怪物砌成了隔间的墙壁,血色油漆涂得到处都是,恐惧彻底弥合凝缩进一个意象,逼仄得仿佛随时都能择人而噬。
庄迭忽然发现,那两轮不论在哪个窗户都能看见的血红色月亮,原来是一双双眼睛。
无数眼睛漂浮着,注视着,正在等待他最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