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迭还没看清, 墙面就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整。
凌溯谨慎地对着墙反复拍了几次,确认不会有什么东西再从里面忽然冒出来,才放心地收回手:“能看得到吗, 缝里有什么?”
“很难。”庄迭迅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摇了摇头,“这应该就是在吴理的记忆里,念诗的中年人那个房间。”
吴理的房间和207完全不相邻, 没有听墙角的加成,都能把每首诗的内容听清楚,可见中年人的朗诵声只怕不是一般的响亮。
像这种严重扰民的住户,要凑够五十条投诉简直再容易不过,很容易就会因为违反《用户需知》被赶出旅店。
“我想想……资料里有他的病例。”
凌溯稍一沉吟,点了点头:“这就是420房间要调查的当事人。”
怪不得刚才那颗光头从墙面上出现得那样自然流畅,甚至隐隐有一丝常来常往的熟练。
对方和搭档进入旅店后,看来也没少来这个房间搜查, 应该已经翻出了当事人留下的大部分线索。
“按流派来分的话,他们两个是精神分析里做自体心理学的。”
凌溯随口道:“自体分析主张围绕自我来讨论, 很有自己的特色。他们一般会跳过相对教条的理解和定义,直接关注来访者自身的感受,这种疗法很受来访者喜欢, 不过就得小心过度共情,免得把自己也代入进去……”
他习惯性地点评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犯唠叨的老毛病,飞快拐回来:“所以……他们搜查的方向,应该不包括这些当事人之外的细节。”
凌溯压低肩膀, 和庄迭一起端详着那个藏在墙角的破坏痕迹,伸出手仔细摸索了两圈。
当事人的计划非常周密, 似乎是打算博采诸多越狱题材电影之长,但周密得过了头,以至于半途而废换了许多方法。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墙面地板上都留下了不少锤凿刀刻的痕迹,实际进度却只比地板的缝隙宽了不到一半。
“他还要念诗,挖洞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凌溯回忆着资料上的内容,结合眼前的情况推测:“行动很谨慎,他其实不想违反规定被投诉。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旦写完了诗,就必须要念出来……”
根据吴理提供的资料,这名当事人是被家人强行送去做心理咨询机构的。
当事人的情况在咨客中其实也并不少见——拒绝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诗,写完之后就不断向各个出版社投稿,却又每次都石沉大海。
因为沉迷写诗,他做其他的事都心不在焉,每份工作都干不了多久就被辞退,妻子也彻底心灰意冷,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每次被送去治疗之后,当事人其实也会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把纸笔都锁进抽屉里,发誓一定收心好好工作,让妻子和儿子重新原谅接纳自己。
可这种状态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
最多两个月,当事人就会变本加厉地翻箱倒柜找纸笔,甚至连睡觉都在琢磨着写诗,好不容易重新回归正轨的生活也再度被折腾得一塌糊涂……
“越是压抑,这种想法其实就越强烈,每次失控以后也就更严重——很多戒酒的人都会在几星期甚至几个月后更疯狂地报复性酗酒,其实未必完全是因为自制力不足。”
凌溯说道:“他自身已经无法控制这种行为。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理解和共情,恰恰是应当回溯早年关系的投射。”
“这很可能是一种过度补偿的心理防御机制,和早年的创伤性记忆有关。”
凌溯轻轻敲了两下墙面,将手收回来:“聚焦回他的各个年龄段,了解成长中经历的激烈冲突,说不定能够找到问题的根源。”
光头咨询师蹲在墙的另一边,用力拍了下脑门,想要道谢又飞快捂住了嘴,只是轻轻敲了三下墙。
凌溯笑了笑,点到即止停下话头。
已经被逐出旅店的意识,唯一的去向就是回到现实。
当事人或许因为来过这个旅店,导致自身那部分偏执的意识滞留在了无人打扰的房间中,进而使生活短暂恢复了正常。
但好景不长,只要那部分意识脱离梦境的束缚,当事人还会继续陷入无休止的挣扎纠缠当中。
既然是现实中的问题,还是要从现实来着手,单靠这场梦只怕是指望不上的。
……
庄迭仰起头,小卷毛就又蹭了蹭他的肩膀:“队长,等任务结束了,我还去你房间看书。”
凌溯摸摸鼻尖,压了压又有点不自觉要嘚瑟的嘴角。
他收拢手臂,也跟着兴致勃勃计划了起来:“行啊……不如跟老宋申请一下,把咱们两个中间那堵墙拆了算了。”
在旅店里来回穿墙的感觉的确不错,从各方面来说,都要比出门再进门一趟方便很多,空间也能宽裕不少。
到时候,他在电脑前写检讨,庄迭在床上看书,想见面只要一抬头就行了。
眼看脑海里的想法又有漫无边际继续发散下去的趋势,凌溯堪堪收住了念头,拉着心神回归正题:“怎么能让窟窿大一点,螺丝刀能拆吗?”
“不行,这不是机械造物。”
庄迭蹲在角落里,他也恰好想到了这一点,而且已经尝试过了:“倒是可以把螺丝刀当作工具,继续扩大破坏面。”
——描述得更通俗一点,其实就是用螺丝刀戳坏一块木板,再把碎木片全撬开。
虽然专门用来拧螺丝钉拆机械造物的螺丝刀未必会高兴,但当手里握着一把改锥、面前有一个窟窿的时候,恐怕很难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把改锥捅进去试一试……
这就和看到一根笔直的长木棍,很难有人能不把它捡起来、一边配音一边投入地耍上两圈是同样的道理。
光头咨询师蹲在另一边,他刚听明白这两个人是要干什么,不太好意思再从墙里冒出来,忧心忡忡地敲了敲墙:“等一下……这么干没关系吗?”
“没关系。”庄迭点了点头,“207的当事人除了念诗之外,剩下的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应该都是正常的,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庄迭取出地狱熔岩棒球棍试了试,发现不太趁手,又换成了一把小铁锤,用螺丝刀尖抵着木板敲了两下:“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赶出旅店了……”
“你们这样也很容易被赶出旅店吧?”
光头咨询师莫名地有点紧张:“还是你们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到了这一步,其他人也已经意识到了退掉房卡、永远离开旅店最简单的方法。
只要凑齐五十条投诉就行了。
杜教授负责的男生和念诗的中年人,都是因为严重干扰了其他住户,攒够五十条投诉后被收回了房卡,再没法回到这个旅店,两部分意识才会在现实中纠缠不休。
而杜教授本人和脑花吵了那么久,恐怕也早已经不知不觉被投诉了不知多少次。
“一旦被赶出旅店,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光头咨询师提醒道:“老杜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第二次入梦才会失败,把学生的影子落在了旅店里……你们也有队员的意识还滞留在这儿吧?”
在旅店的这几天,光头咨询师也看到了不少滞留在旅店中盘旋游荡的黑影,都是被本体遗留在这里的意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有些忍不住脸红:“还有我们——我们的思路也不太明确,可能还得靠你们帮忙……”
“放心。”凌溯看他实在说得艰难,体贴地接过话头,“我们的任务本来就是处理梦域,不会甩手不管的。”
光头咨询师终于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自在,赧然地闭了嘴。
“我们也不会被赶出去。”
庄迭还在专心地敲敲打打,见两人谈得差不多了,头也不抬补上了一句。
光头咨询师愣了下:“为什么?这明显是违规行为吧?旅店明令禁止过了……”
“是违规行为。”庄迭点头,“但被投诉的是207号房间。”
庄迭补充:“我住527,队长是421号房的。”
光头咨询师:“……”